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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开大学部分民盟外教授座谈会的发言
南开大学教授 林和成
1956.05.28


[林和成:南开大学经济系教授]


听总理报告后感到无限兴奋,同时也感到非常惭愧。自己过去曾留学英、美、法、德各国,也到苏联去过,花了不少人民血汗,目的为了国计民生,抗战期间曾作国民党监察委员,由于旧政治的污蔑也未能对人民作出贡献,二十几年来主要是教书,翻译各种外国书籍,大部分的书写了十几本。写书并非本愿,无非找个精神寄托,解放后人民银行南汉宸到上海找我到总行作专门委员,地位待遇都很高,曾带领二百多人到天津调查大工厂大商店,作了不少工作,以后因身体不好,到学校教书过着偷懒苟安的生活。总的感觉是:中央的党,高级的党对知识分子精诚团结的、大胆放手的。

南开大学的情况是大家互不认识,校长高高在上,党委书记更见不着面。本来校长就是教授教授就是校长,而今天这种情况只有资本主义国家才会发生。例如在纽约,住在几十层楼内,大家是不易见面认识的,哥伦比亚大学校长等负责人就都是高高在上的。可以说南大的团结太差了。为什么大家互不认识呢?因为大家有顾虑,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你不认我,我不认你。留美的学生罪该万死?会说英文的就是崇美,帽子扣的很多,究竟扣的合不合适就不管了。大家都担心不知那天算总帐,只好少认识人为妙了。譬如介绍外国书,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介绍英文书籍呢!大家只好客客气气刻刻板板,八股最好,没有毛病,脱离了各种公式,就说你思想有问题,给你扣上宗美、反苏、反共的帽子!孔夫子以后,不说孔夫子的话就不行!口口声声叫学生独立思考,但是真正教书时,是教给学生苏联如何如何,再套上公式、教条主义!同事之间的关系不自然,都是唯唯诺诺,尾巴主义,这种情况经济系特别厉害,帽子最容易扣,我们不知自然科学中有没有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思想问题,我们经济学中一切都是学习苏联,好象我们中国一点文化都没有了,我们中国在文化上有很多创造发明,好象也得待考,一切都是苏联好,这个是苏联学者发明的,那个也是苏联第一,其他国家都不行,对这种情况我们年老的教授觉得蹩扭,整个说来,我们中国今天的科学是落后的。但就个人来说,很多是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的。例如在美国的优秀的钢铁工程师、造纸工程师、飞机制造工程师不少是中国人。我们有很多知识分子是到过各个国家的。有很广的见闻,知道的事情也多,如果你不从实际出发,乱批评一通,他们就会感到蹩扭。

今天没有一个知识分子那么傻,还不知道社会主义,还不知道中国以及整个世界都走社会主义的道路。除非他是个瞎子或不讲道理的人。我们知识分子,虽然自己惭愧,现在还不够作党员的资格,但努力目标是肯定了。而今天有些人一作了党员就成了“高等华人”,他们说话就都是对的。开起会来只有他们几个人讲话,他们认为别人都落后,都是什么资产阶级出身,都得服服帖帖。这不是说中央的党不好,而是这些党员太幼稚。我认为无原则的接受任务思想,没有批判,没有比较地接受任何事物,并不见得就是真进步,而经过慎重的选择再作决定,就是落后一些,也比动则取巧的好。

民主党派的成员里也有问题。有些人看见党团员就必恭必敬,党团员那还了得!这说明太幼稚了。我们要尊重真理,不是党团员,只要符合真理,我们也应该尊敬。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只是表面上和和平平,客客气气,相安无事。但是心里并不服气。我们南大有宗派问题,有旧南开,有外来的,也有党团,民主党派系统的,某人有些关系就提的高。如果说某人学问好,就来个“他的单纯业务观点很严重!”如果说某人有著作就来个“他的资产阶级毒素很厉害!”也没留过学,也没有教过多少书的,就说他道德如何好,实际上年青人既没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道德好在那里呢?至于谈到某人是国际权威,他的书行销国外也不在话下。这样的一种宗派就造成一方面是得意洋洋,另一方面是闭门思过,罪孽深重,结果一本书一篇文章也不出来了。这是个很大损失!这不只是南大如此,政治、经济方面当然不用谈,就是统计会计自然科学方面为什么一本书也没有出来,也没有人讲演了呢?如果有就是“自我批评”或是批评什么人的资产阶级思想,批评自我批评都是需要的。但是究竟有多少积极的东西拿出来呢?

有宗派,精神上就不舒服,就容易造成消极或是假积极,这对科学是很大损失!向科学进军喊的是很响,但科学是不能突击完成的,不能当时髦,向科学进军,达到国际水平,首先要知道什么是现在的国际水平。自然科学我不晓得,统计方面,最新的,我看过48年的著作,48年的书是38年开始写的,总要写十年,现在快要到58年了,我知道的是20年前的先进水平,我们要赶,人家也并不睡觉。要想知道什么是现在的国际水平,我们没有外国杂志,苏联有各国的杂志一万多种,我们就知道批评,究竟错在哪里呢?实际也不知道。

总之问题是很多的,知识分子还没有死,有生产力。够上国际水平的中国知识分子,国内国外都有,他们的天才都够,张国藩、杨石先在论文都不错,就是差了20年有。他们有决心,有能力,就是精神差了,问题在于真正放手信任他们,如果实实在在地对他们诚恳地尊重,知识分子有个“士为知己者死”的传统,他们要的是精神上的安慰,所谓“一箪食,一瓢饮,乐在其中”就是知识分子,士大夫的传统。长点薪水,吃饭不叫他们排队,出门坐个汽车等等物质上的东西,他们是看不起的,知识分子是不能利用小利小惠来收买的。今天为什么很多在国外的大科学家愿意回到祖国来?他们在外国的物质条件都很好,就是因为他们受国,他们是知识分子!今天对待知识分子的尊重,还没从联系上,团结上表现出来,还未调整以往对他们的歧视,精神上未解决,未恢复,要解放他们精神上的负担,要真实的解放,真诚的团结,是真的还是假的,知识分子是看的出来的。

怎样发挥知识分子的生产力呢?要改善生产力的关系。有了机器、工人不愿意作工,或是三心二意地作工也不行。改善这种关系要从改善精神上的愉快入手,作到了这一层,才有希望向科学进军。如果只是写几篇自我批评的文章或是批评资本主义国家,那不是积极的,对向科学进军没有帮助。我们不能硬搬苏联的东西,苏联是苏联,与我们不相干,或至少目前不相干,苏联在前进我们硬套苏联的公式不行。自然科学的公式是可以反正的,3+2=5,5也等于3+2,社会科学翻过来反证就不行。教书就要结合实际,我们今天是教条主义,脱离实际向科学进军就是既不知道国内实际,也不知道国际实际,我们没有外国书籍外国杂志,俄文是可以突出的,德文英文就不行,图书馆,和我们不相干,有的只是俄文翻译书,又叫人看不懂。向科学进军不能单枪匹马,现在向科学进军,既不能参观、考察,也没有图书仪器,大家只有互相抄,变成了“文抄公”抄完为止,抄完了加上帽子,公式就是如此。

当然他们是不承认有宗派的,但是必须打破这种宗派,才有精神上的解放和安慰,我并不是说我们思想不自由,我认为要把思想领域,思想范畴扩大一些。

向科学进军,就要给研究时间,过去通知你开会,你不去参加,就给你扣上一个单纯业务观点的帽子。

要把党的大门大大的开起来,使知识分子感到他们并不是要不得的人,这才是真正的困难,开诚布公的团结,毫无顾虑的团结。

过去往往是屈打成招,不管真正有无事实,就用政策威吓你,说什么“如果坦白,就宽大对待,否则只有死路一条,”高喊“死路一条”……。结果打了一顿,以后证明并无其事,又说“这是你的成绩,能够经得起考验”,真是“妙论”!


来源:《南开大学右派反动言论选辑(第二集)》(南开大学社会主义思想教育教研组,195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