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全文: |
|
章开沅等人的鸣放言论
华中师范学院 章开沅 曹方久 曹菊逸 张泽湘 高清仁
1957.05.05
(原编者按:本刊在5月5日晚七时,继续邀请几位教师座谈放手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会上,大家揭露出我院的一些具体矛盾,并反映了群众当前思想上对大胆的“放”底种种顾虑。参加座谈的有(按发言先后为序):武汉艺术师范学院音乐系讲师甘宗容,华中师范学院历史系讲师章开沅,政治教育系讲师曹方久,生物系讲师曹菊逸,化学系讲师张泽湘,数学系助教高清仁。现在将座谈记录发表如下。)
甘宗容(另文)
章开沅
我很同意北大教授杨人楩的说法。他说,领导与群众之间有一堵墙,是堵矮墙,还可以看得见;如果是高墙,就与封建皇帝无异。目前,墙里墙外的人都想推倒它,这堵墙就要垮台了。
内部矛盾是有历史根源的,墙是长期积压而成的,它从学校成立到院系调整的过程中形成,也正处在一系列政治运动之中,阶级斗争在内部交错进行。由于领导认识上的偏差,主观主义、宗派主义的存在,和对具体情况不了解,在内部教育活动中,有对敌斗争的情绪,确使有些同志,特别是老年同志情绪上受到不应有的损伤。建校的前一阶段,某些领导官僚主义、主观主义更厉害些,损伤就更大些,校内造成一种紧张的气氛,群众生怕犯错误,受批判,党团员也谨小慎微。如在历史系,党团员到老教师家里谈话,生怕讲错了话,回来被批评说组织纪律性不强、没有原则等等。老教师也怕讲,想到过去谈过的一些话,思想改造中被当作批判的材料。有些老教师批评某些年青教师“世故”,其实是误解。他们不了解青年教师被组织纪律性、原则等等约束住了。目前,历史遗留下来的紧张情绪仍然存在,很多话在公开场合、在领导或党团员面前是不敢谈的。要“放”,首先要想法消除这种隔阂。
为什么会长期造成隔阂呢?主要原因在于院党委对在知识分子中怎样走群众路线认识不明确,又没有很大的勇气和决心来学会它,甚至带有很大偏见来对待它。在土改中,我们与农民群众的生活、思想能够打成一片;为了发动群众,我们能照顾农民的习惯,能原谅他们的缺点(如不卫生等)。而对于知识分子,就不能接受和照顾他们那些与政治方向无关的生活习惯和感情,不能从知识分子喜欢的无边无际的闲谈中去接近他们。只有作报告,个别谈话(谈工作或者谈历史问题)时见得到面,这种见面当然不是平等相处,和易近人的。于是,老年同志自然感到党的领导同志难以接近,党性逼人,只能谈政治原则,不能谈家常。历史系过去的领导同志,在这方面表现得更加严重。
宗派主义有没有呢?我感到,宗派情绪是存在的。界限划得很清楚(不一定是自觉的)。党员负责干部之间比较密切,与一般党团员就差些;党团员与群众便谈不开,感到拘束。党员是否可以接近?可以,但只限于老朋友。这些现象,在大家眼里,就是宗派主义情绪。另外,在贯彻政策,规定具体制度时(包括总务部门),分别太多,做得过火。总务处还有特殊的作法,派工友给高级知识分子拖地板,其他同志大有意见。“受惠”的本人也有意见,因为只拖这一回,平常便不管。过去汽油不太缺乏的时候,有人不是公事也坐车,而不是那一级,有紧急公事也不能坐。在生活上差别搞得很大,有什么好处。
关于同劳动的问题,在学校应该强调领导同志参加教课。只有通过教学实践才能真正理解教师的甘苦。其他学校有些领导下了决心,很自然地与群众打成了一片。
我愿意与大家一起来推倒阻隔领导和群众打成一片的墙。
曹方久
我们学院长久以来缺乏批评和自我批评的风气。有人提了意见,往往被认为是片面的,怀疑他从甚么动机出发,而对意见本身究竟有多大意义却考虑不多,以至下情不能上达。慢慢地,大家便少说和不说了。我希望通过这次学习扭转这种风气,培养起听反面意见、自由讨论的风气。
从政治课的角度来说,直到现在为止,领导还未深入教学。按照中央指示:党委,至少是宣传部要把政治课抓起来。事实上党委对政治课并不重视,几年来党委书记没有与政治课教师见过面,没有听听政治课是怎样教的,天天喊克服教条主义,却不分析我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教条主义,不帮助教师找出教条主义的原因,创造克服教条主义的条件。总是强调忙,但为甚末其他不少事可以抽出时间去管,而参加教学活动没有时间呢?有一次扩大院务会议动员精简节约,总务长作报告,两个副院长大可不参加,利用这个时间去听听课。
庐山会议以后,开会特别多,我们经常找不到党支书老乔同志,而开的会与教学关系不大,会议的决议精神出门又很少。现在中央号召各级领导深入基层,搞些具体工作,而我们的党支书却越来越脱离教学,原来搞两班辅导课,现在一班也不能搞了。
党团组织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对同志的错误采取“围剿”方式,使人感觉压力重,翻不过身来,“一失足成千古恨”。有一种汇报的风气。某同志有缺点或错误,当面不指出来,而是截头去尾的抽出一句话去汇报,辗转扩大,使这位同志背上一个罪名。有的是看见人要犯错误,不去帮助他,等他犯了错误,便去汇报。这都是由于领导欣赏这些,培养了这种风气。光听片面汇报,逼着人养成两重性格,不谈真心话,只拣鸡毛蒜皮说。
宗派主义情绪也有一些,如党代会召开后,没有向群众传达。刘副院长说来不及传达。群众责问:苏共二十次代表大会与“八大”的报告第二天就看到了,我们力甚么讳莫如深?党员也是守口如瓶。这说明党不相信群众能执行党的政策。
曹菊逸
我着重谈谈教学方面的问题。教学计划和大纲内容偏多偏杂,在执行过程中又有偏差。我总感觉党支部。行政对教师很少帮助,牵制却很多,出题目叫做八股文章。譬如:要求“课堂解决问题”,“宁可少些,但要好些”,等等。动机都是好的,但片面强调就给教师带来很多苦恼。为甚末课堂不能解决问题呢?党、行政无人研究。过去说大纲是法律,规定得很死,教师没有回旋余地。时间少,内容多,课堂怎末能解决问题呢?“宁可少些,但要好些”,也只是提出来,而不明确规定教师可以灵活运用大纲,如何做到少些好些呢?片面强调课时完整,只有“削足适履”。规定复习时间的比例也是不合理的,因为课程的难易不同,学生程度也不相同,怎能死死的规定呢?这都是领导不深入教学,不了解教师困难,要求太多,未给教师适当的灵活性所造成的。
检查教学质量时依靠教师也不够。教师命运决定于学生,而学生不了解教材,不了解大纲,怎末能十分正确的鉴定教学质量呢?
其次,我想谈谈工资改革问题。这次工资改革高级知识分子加得很多,与工农比感到不安。从我们学校看,则存在偏高偏低。我们是否太强调这个呢?大多数教师还不是专门计较物质待遇。这是一个客观存在,对教学有影响,形成了教师之间的沟和墙,是非之争很多。
政治待遇也有所不同。毛主席的讲话,系主任、教研组主任早就听到传达了,而其他教师最近才听到,我认为没有必要这样分。生活上的待遇也处处打上等级的标签。这样就影响了大家的积极性。
张泽湘
我自己思想就有顾虑。平时对领导不是没有看法和想法。往往提了以后,意见得不到肯定的支持,总是留下来,到时候算总账。因此,我感到自己水平低,什么东西也掌握不住,也不敢谈了,怕被大帽子扣了,分不出青红皂白。
关于“放”的问题。矛盾是双方的。过去,有人说领导是矛,群众是盾;现在是倒过来。我倒不同意这种说法,但总是尖的,圆的,碰一碰,恐怕还有响声。过去的各种政治运动是敌对矛盾,牵涉的面比较广,现在就容易联想到过去的经验,有些不愉快。从前领导上群众路线走得少些,现在要大家“放”,仅管领导同志态度表示得很诚恳,不“收”不“整”,但过去的经验,容易使人担心扣帽子、抓小辫子、被断章取义,因而裹足不前。领导上应该慎重估计这些情况,不要看得太轻松,简单地认为“放”的问题不大,听到有人说:“这次不说,等到什么时候!”以为大家都没有顾虑了。有的同志说:“不管谈少谈多,党委最好及时表示态度。”现在有些同志的态度确实是这样:放一点,看你改多少,再放;领导上问题解决得多,大家就放得多。
很多教师苦于不会全面负责,老年教师多住在外面,学生很少到教师家里去,往往教师到同学宿舍个别辅导,同学们也少去理会,使教师很感蹩扭。党外团外的教师也无从与同学谈思想,其实,象服从分配等问题,老年教师恐怕还谈得亲切些,不象专职干部那么教条。思想材料停留在党团办公室,教师莫名其妙,仅偶而听到一点。开口闭口要教师全面负责,好象很信任,其实途径不通、也不知那些事可问,那些事不好问。无论如何,一般情况是应该让教师掌握的。
党的领导了解群众生活和思想动态的路线走得太窄,听接近的人汇报多些。老教师最怕“断章取义”。往往在大报告中,领导就取出来说,甚至还扩大化。被说的人听了暗暗着急:“糟糕,今天我的话又上了广播。”
教工食堂有个高干小饭厅,食油用得特别多,很多人不平,说剥削了大家的食油。有时剩下来的煨汤拿到大饭厅来卖,大家抢着买,买到手也觉得难为情。
一年级学生俄语程度高低不齐,有的曾学过三、四年,也硬要编在一班,从字母学起。我们提议分班,打破系的界限,这是旧大学的好办法,提上去,没有一点结果。同学们对教学法课有意见,嫌与教育学重复。化学系的教学法教师要求与教育学老师一起开会研究如何分工,向教务科提了,去年9月30日,当面又向院首长提了,至今未开会。
高清仁
群众感到党支部特别神秘。有些领导对群众就是看低一等。
从道理上讲,大胆地放,热烈地鸣,大家都知道。但真正动起来,还是有顾虑。过去把教师们的棱角磨光了,须要经过一段时间慢慢地“放”。
数学系图书少。新书分配到资料室,图书馆规定每种只能有两本。太少,到图书馆去借多半被同学借走了,这对教学是有影响的。我系工具室花了一两千元,制作的教具有些在高师又用不上。有钱不去添置图书,花这么多钱在工具室上,还是第一次听说。
群众感到党支部特别神秘,平时谁敢到那里去呵!除非是被找去谈话,两个生人坐在一块谈也是谈不好的。有人关心地问毛主席讲话能否传达,党支书回答:“不传达,在工作中贯彻”。有些领导对群众就是看低一等,如选拔留苏教师秘密极了,那些人去考,始终不宣布,其实,分配任务时留出某人来,大家又见他在全面地复习功课,选送谁去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选的都是党员。这也造成党群隔阂。
| 来源:1957年5月10日《华中师院》(华中师范学院院刊室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