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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应当这样干下去吗?
上海市 许君远
1957.05.21
(许君远:上海文化出版社編輯室副主任)
去年秋天,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几位同志到上海搜集材料,和我谈了一些有关新闻业务的问题。我把过去的经历讲了一些,又把当时我与新华社上海分社一位记者会见的情形谈了谈。他们叫我把那次会见写成短文,送“新闻与出版”刊登。文章的题目是“我受了一次审”。我的主要意图是想说明记者培养之难,一个记者要常识丰富,要熟悉业务,要具备采访的风度。不久我就接到人民大学来信,说我的文章引起了强烈的反应,他们预备一一发表。第一篇完全否定了我的看法,第二篇对我表示了同情的支持。
去年十二月间,“解放日报”第四版登载了一篇文木同志的“记者还要争地位”,我以为这问题值得重视,便写了一篇“无冕之王和一般干部”,就新闻记者培养问题和调配提了一些意见。“解放日报”编辑部委婉地写了一封退稿信,说这问题比较专门,已抄寄“新闻与出版”,请他们考虑,但“新闻与出版”编辑部也未采用。
两次的经验,使我感到“立言”之难。
毛主席的报告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阅报,看见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4日邀请本市各报社、电台和通讯社编辑,座谈当前新闻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心中极为感奋。自己虽然是新闻岗位上的一个“逃兵”,但长期的耳濡目染,也可能有一得之愚,堪供参考。就算是“外行”话吧,觉得“鸣”出来还是比闷在肚里好些。
解放以来,报纸能够密切地配合政府政策,严肃地执行了宣传的任务。新闻选择很认真,做到一字一句对人民负责。这是很可珍视的一面。但是也有使人不能满意的事情。也就是在去年人民大学新闻系同志来上海的时候,新闻界前辈严独鹤先生在他们召开的座谈会上说道:“今天的报纸都是读者的老师,不像过去的报纸和读者都是亲密的朋友;老师固然需要,但是朋友也可以切磋琢磨。”诚然,过去常常听人讲起,“我是大公报二十年的读者了”,话里弥漫着深厚的友情,叫人听起来很舒服。解放后很少人不看“人民日报”,但却没有人说他是“人民日报”的老朋友。对老师,只有唯唯诺诺,对朋友才可以无话不谈。老师成天板起面孔来说道理,大家在工作紧张之余,想松松脑筋而不可得。说坦白些,就是报纸和读者之间有了一道高墙。
解放初期的报纸,大部全没有副刊,新闻本身也是千篇一律,甚至“本报讯”也并非“专访”,乙报的“本报讯”可能就是甲报“本报讯”的翻版。在上海,看了“解放日报”,大可不必再看“新闻日报”,除非你是一个工商业者,想多知道一些工商消息。直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确定之后,才开始扭转了这种风气,副刊活跃起来,“专电”和“专访”也先后出现。拿今天的报纸和一年以前的报纸比较一下,谁也能看出版面上有了显著的不同。我以为,实际受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之惠的,首先就是报纸。报纸这朵花正在“放”,但“放”的还不够。
解放后的报纸只顾说教,忽视趣味,而趣味正是中国报纸的一种优良传统。有人说趣味和指导性存在着矛盾,过多地刊登琴棋书画一类的报道,就会减低了报纸的思想性。我以为这种看法很机械,见树不见林。趣味不限定是琴棋书画,一条重要新闻也可以写得很有趣味,比如最近伏罗希洛夫主席和周总理在杭州漫步苏堤,英国新闻人物唐生在京不谈与公主恋爱事,便都很有趣味。如果把趣味理解为低级、黄色,那就大错特错了。至于琴棋书画,全是属于文化娱乐之类,其中含有丰富的营养,难道读者欢迎戚烈云创造了男子一百公尺蛙泳世界纪录的消息,就无权阅读有关琴棋书画的讨论吗?趣味性越强,越能引人入胜;报纸越能大量争取读者,越能发挥指导性的作用。趣味和指导性应该并重,这中间是没有矛盾的。
又有人说,报纸不是不想“放”,但是读者不允许报纸“放”。三月二十四日“解放日报”曾发表过范瑞娟的“我的丈夫、我的蜜月”一文,读者反对的占多数,赞成的占少数。四月二十一日“新闻日报”的“人民广场”上刊载了一篇“孔夫子谈恋爱”,对这问题作了一些说明。群众显然把报纸(特别是党报)当作孔夫子,别人谈恋爱犹可,孔夫子谈恋爱则不可。其实,孔夫子也曾说过“食色性也”,“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孔夫子很懂得人情,为什么不许他谈恋爱?恋爱人人可谈,只要不是乱搞男女关系就行。
读者的压力是大的,报纸编辑的清规戒律恐怕也很严重。文木同志要为记者争地位,我由记者地位联想到过去的“无冕之王”。编辑同志见了这个名词,立即觉得它与资产阶级办报思想有关,还是不登为妙。如果清规戒律继续作祟,如何能“放”得透?“放”得广?在全国各地争取花要放得好的今天,害怕毒草甚至也不愿让野草闲花滋蔓的心情应该有所改变了吧?但是,大部分的党报还在摆着“党员面孔”,没有笑容,难道这就是党报必备的风格吗?大家都在喊叫“拆墙”,党报还想筑寨自固,长此以往,如何指导党与非党同志的团结工作?因此我建议,在选择新闻上,党报的尺度应该放宽些,起个带头作用。故步自封,落在其他报纸后面,并非上计。
关于报纸副刊,我也愿意提一些意见。副刊是中国报纸独具的特色,从前“晨报副刊”、“京报副刊”、“申报自由谈”、“时事新报学灯”等等,在学术研究上都会发生过辉煌的作用,但是这些副刊都有它们自己的特色。目前各报均已先后开辟副刊版,“解放日报”的“朝花”,好像是“人民日报”第八版的“副牌”,而“剧评”、“影评”一类文章,既可送“新闻日报”的“人民广场”,也可投“新民报”第五版。“文汇报”的“笔会”有时也很难和“朝花”分家。曾有一个时期,报纸同时附有两个副刊,“北京晨报”除“晨副”外,另外还有一个“北京”;“时事新报”除“学灯”外,还附一个“青光”。后一种一般不称之为副刊,而称之为“报屁股”,今天“新民报”的第五、六版和“新闻日报”的“人民广场”,都有“报尾巴”的韵。副刊和“报屁股”对象不同,内容不同。“人民日报”篇幅较多,很可以多辟一版的四分之一的地位,刊登一些趣味性强的短文,为繁荣文艺创作创造条件。这样做不会降低报纸地位,实际是加强了对读者的联系。
两年以来,培养专家的空气在各部门中都很浓厚,但是在新闻界中并不如此。每个文化工作单位都喊缺人,难道新闻单位中就没有这种现象吗?报纸的通讯报道占的篇幅很大,可以一读的却还不多。“人民日报”刊登过“凤凰坡上的人们”和“万里赶羊”,受到广大读者的称赞。作者萧乾同志,正是一位老记者。像这种成熟的记者在今天已如凤毛麟角,如果不加意培养接班人,难免令人发生难以为继之感。储玉坤同志三日在政协小组的发言,我很同意。
凭我局外人的看法,我感到解放后报馆机关化,新闻从业员与一般机关干部没有什么差别。大家例行公事一番,消息不必竞赛,版面不必改进。特别是外勤记者,早已摘掉了那顶“无冕之王”’的帽子,再也不必挖空心思,广结善缘,布置新闻线索。报社的一纸公函,效果比过去的记者私人卡片要来得大。材料拿到手,并不限定时间交稿,因此“明日黄花”的现象,到今天依然十分普遍。我并不拥护“无冕之王”这个衔头,我也不能盲目地抬高过去新闻记者的地位。在旧社会里,新闻界的败类很多,消息“客里空”,报道“莫须有”,公开受贿,秘密敲诈,丑行可写一部“报人外史”。但是其中不少人硁硁自守,凭自己的能力吃饭。日久天长,他们都有一种恢宏的气度,昂首阔步出入于“大人先生”之门,而大人先生也乐与他们交往。这样,他们的采访工作便无往而不利,甚至对新闻幕后的来龙去脉也能摸个清清楚楚。新中国的新闻记者要对人民负责,对社会主义事业负责,这是对的。但是只谈“负责”就够了吗?把旧社会“无冕之王”的特长一笔抹杀,我认为不够公道。今后新闻面一定会开得很广,不“钻”不“争”,会妨碍了“百花齐放”的推进。
不照顾新闻记者的职业特征,硬把他们当作一般机关干部看待,会使他们产生自卑的情绪。一般记者宁愿“跑”工厂,旁听会议,而不愿找陈毅市长“谈心”,便是实例。既然是一般机关干部,当然经过评薪评级,而新闻出版业的级别又是相当低的。八日“文汇报”刊登了一条标题含蓄的新闻(“新闻记者的苦闷”),叙述农业部部长助理左叶同志侮辱记者。左叶同志骂道:“你重要还是我重要?滚出去!”,我看还是左叶同志“重要”,因为他是高级干部,至少级别比新闻记者高。新闻记者没有职业特征,相信今后还会遭逢意想不到的实际困难。如何消除新闻记者的自卑感,如何端正群众对新闻记者的看法,负责当局应该有个明确的规定。否则西郊公园的“狮子保密”,苏联马戏团限制采访,新闻记者只有转业了,还谈什么“干预生活”?
此外,我想谈一谈报纸版面问题。我不反对新闻横排,但我以为不一定全国报纸一律横排,更不一定四版或八版全部横排。解放前报纸直排,但也经常使用横排,调剂版面。如今硬性横排,却无一条新闻直排,好像直排便是违犯宪法。老实说,方块字还是直排好看,新闻直排容易使版面活泼。顾执中同志在“争鸣”杂志上发表文章,赞成直排,他是从科学观点上出发,我只从版面美观上出发。听说“新闻日报”改为横排之后,曾有一位读者写信给报社表示反对,说他从此与“老友”(指“新闻日报”)“绝交”。这又是从习惯上出发。我觉得排式也值得考虑,至少不要执行的太死。
最后,我提一个问题:目前同人办学校、同人办刊物的声音喊出来了,那么同人办报是不是也可以考虑呢?
来源:《批判文汇报的参考资料(二)上》(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研究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合编,解放军报社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