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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勿“透底”
湖北 姜弘
1957.04.12


“凡事彻底是好的,而‘透底’就不见得高明。因为连续的向左转,结果碰见了向右转的朋友,那时候彼此点头会意,脸上会要辣辣的。”

这是鲁迅先生《透底》一文的开头几句话。《透底》一文的中心意思,我以为是批评偏激情绪的。提起“偏激”,我们许多人都会要怒发冲冠,甚至斥批评者为“中庸”的。然而,这文章出自《鲁迅全集》,难道他也“中庸”起来了吗?仔细读读这篇文章,认真地对照一下我们当前文艺界的一些情况,就会明白,什么是彻底、“透底”,什么是“中庸”。

也确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每时每刻都摆出一副平和公正的面孔,在生活中,无偏也纠,以“纠偏”为唯一的职责,好像别人无往而不“偏”,自己却总是“不偏不倚,平和公正”。这种“纠偏专家”确实可厌。然而,我们却也不能把一切反对极端的人,都列入“中庸”之流。而像鲁迅先生那种“见偏必纠”的积极战斗精神,更不能轻易以“中庸”二字一笔抹煞。

有偏激情绪的人,并不是生有“偏骨”,开头就为了“偏”,而一年到头又都在“偏”。《透底》一文中所批评的那些人,就不一定是生来就有“偏骨”,就有“反骨”,一心要“偏”,凡事都“反”的。他们之所以把“达尔文说,蒲力汗诺夫曰”等都斥为“新八股”,大概是受八股之害颇深,对八股深恶痛绝之故,如果八股原本就不太可恶,他们也许不会急急于要打倒八股,以致连并非八股的东西,也想一古脑儿反掉。八股可恶,当然要彻底反掉,却也不必因此就变彻底为“透底”,而且把自己的“透底”看得芳香扑鼻,否则,要反“新八股”,反而会堕入“新新八股”,岂不可悲?

《透底》一文已经出世很久了,如果现在来环顾一下我们左右,就会发现,这种力求“透底”的人并不少见。一年来,教条主义成了文艺界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然而,打来打去,教条主义大有越打越多之势:先是凡教条主义皆打之;接着,凡引马、恩、列、斯名言者,都有“教条”嫌疑;再往后,凡长一点的论文差不多都成了“教条”;最后,几乎形成了这样一个公式:理论等于“教条”。于是,不少作家厌恶理论,理论家中,心灰意懒意欲改行者也大有人在,连一个杂志多发表了几篇论文,编者还得特别说明一下。

“管他什么主义不主义,我看见什么,就写什么,生活是什么样,我就写成什么样;……”“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有什么可讨论的?过去是新八股,今天又是老教条,反正都是教条,讨论不讨论,我看并不重要……”这种喊叫声,在文艺界常常可以听到,看来是真够“彻底”了,只怕这“底”已经快要“透”了,说不定,在前面已经可以遥遥望见胡适,他正在那里高喊“少谈点主义,多研究些问题”呢!

当然,也并不是每个人都直接了当的声称干脆不要任何理论的,譬如,就有人提出了:不要“教条”,只要真“货色”——“拿出货色来!”什么是“货色”呢?据说,除了《红楼梦》《静静的顿河》等巨著外,还有《文心雕龙》和鲁迅、别林斯基的著作。这样说来,好像我们今天的东西全都是“次品”甚至“废品”,因而都应丢掉。我也承认,今天的“货色”是不太高、不太精,而且也确有一些“废品”和中看不中吃的“玩艺儿”。不过,也不能终日心里想着刘勰,口里念着别林斯基,而对着眼前的东西,只一味的摇头叹气。今天需要对眼前的东西下点真功夫,哪怕在不太高明的货物中找到一点点好东西,也是值得高兴的。

鄙弃地面上的一切,而只是向着古人作揖,这只怕已经“透”了“底”,而且已经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弯”。“货色”本身可能是真货色,如果抱着这种好货色只一个劲的团团转,只怕这货色也变了质。

往前面走,往往通过“之”字形的道路,切不可把“之”字变成了“圆周”。教条主义是要反的,而理论却反不掉。反理论,这本身不就是一种理论吗?要反教条主义的假理论,只有拿出马克思主义的真理论,不然,只怕转来转去,仍然是原地不动。

彻底不能“透底”,“透底”也决不是彻底,而我们却往往以自己的“透底”为“彻底”,以别人真的彻底为“中庸”、为妥协,如果不及时打住,那结果,恐怕会只剩下一个“无底洞”。


 四月十二日

 来源:《长江文艺》1957年5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