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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工商改造辅导工作的几个问题
中国民主建国会 章乃器
1957.06.03
（章乃器：国务院粮食部部长，民主建国会副主任委员）
（作者根据其1957年5月31日在中国民主建国会中央常务委员会召开的工商改造辅导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整理发表）
六月一日的《大公报》概略地报道了我在中国民主建国会中央召开的工商改造辅导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可能由于我讲得不够系统和我的语音不够标准，报道中有几点同我当时所说的有相当大的出入。特写此文，以代更正。写时在内容上还有一些发展。
一、工商改造辅导工作的出发点
我以为出发点应该是：在民族资产阶级消灭过程中；如何充分发挥工商业家的积极性。我们必须千方百计地发挥工商业家的积极性，以求在民族资产阶级消灭的过程中，国民经济和工农业生产不受损害。这是有利于社会主义革命，也是有利于社会主义建设的。我们要能这样做，才算得站稳工人阶级立场。
是否站稳工人阶级立场，不能形式主义地只从人们词令的表面看问题，而必须深入到动机和效果当中进行检查。有这么一些人：调子过高，脱离实际，行动过火，超过必需，结果徒然引起工商业家的消极。这从动机来检查，不过是要表现自己的左；从效果来检查，是使得国民经济和生产遭到不应有的损失。一个人为了表现自己，竟不顾人民和国家的损失，这是严重的个人利己主义的立场，是典型的资产阶级思想，而绝谈不到什么站稳工人阶级立场。这是违反中共中央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针的。
还有这么一些人：划清阶级界限，老死不相往来；怕同工商业家接触，会使自己的红色沾上了白色。作为一个革命者，要有奋不顾身为革命利益而斗争的勇气。倘使“爱惜羽毛”到了怕沾上颜色的地步，还谈得到什么革命?这是统一战线工作的取消派，也是个人利己主义的表现，而不是什么站稳工人阶级立场。
当然，站稳工人阶级立场还必须具体表现在各方面的政治斗争、各种工作和生活当中。
要真正站稳工人阶级立场，就必须一切从有利于革命事业出发，时时刻刻为社会主义的利益打算；而在目前，充分发挥工商业家的积极性就是很重要的任务之一。我以为，对待工商业家也可以参照列宁对待科学技术人员的办法：尽力帮助他们在工作中取得成就，使得他们很自然地、心悦诚服地拥护社会主义。这样做一定可以很顺利地把绝大多数的工商业家改造成为名符其实的劳动者。如果不然，而是企图用“大帽子”压服他们，那所得到的就只能是消极性，而绝不会是积极性。
二、如何发挥工商业家的积极性
我以为主要地在于：明是非，除“三害”。“三害”——宗派主义、主观主义和官僚主义，各有其很复杂的内容，是写几篇文章才能说得清楚。但“三害”有一个共同性，就是不明是非。宗派主义者的本事是弄权威，耍权术，偏听偏信，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用人唯亲，不问好坏。所以，他不愿明是非，甚至怕明是非。因为，一明是非，宗派主义就垮台了。主观主义者是经常同客观实际脱节的，通俗点说是“不顾事实”所以，他不可能明是非。官僚主义者一般是对上唯唯诺诺，唯命是从；对群众不敢领导，经常做群众的尾巴。他有时心中也知道是非，但不敢明是非，怕“丢纱帽”，怕得罪人。
何以有些公私合营企业的工作效率反而不如私营时期呢?何以有些社会主义企业甚至有些国家机关的工作效率反而不如现代化的资本主义企业呢?当然，这主要地是由于社会主义要注重整体性，上下左右的关系要复杂得多，行动起来不可避免地要迟缓一些。但，是非不明，存在“三害”，也是很重大的因素。社会主义的企业、机关，只要肃清“三害”，成为一个标准的社会主义的企业、机关，那么，尽管注重整体性，但由于职工的主人翁式的积极性的发挥，每个单位的工作效率都可以超过资本主义企业；整体算起来，更由于消除了生产、经营上的无政府状态，还可以比资本主义国家强几倍以至几十倍。可惜，由于“三害’’的存在，尽管按整体算起来，我们还是比资本主义国家前进快得多，但不应有的损失已经不少，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发挥，已经打了很大的折扣。所以，这次中共中央和毛主席明白提出了人民内部的关系是是非关系，整风的任务是除“三害”，是很正确的。
何以现代化的资本主义企业会有较高的工作效率呢?理由也很简单。资本家除了要图利之外，还有一种企业心。为了图利，为了搞好企业，他们自然要用人材。他们并不愚蠢，他们很会精打细算。他们知道，只要一个人能做三个人的事，就可以大赚其钱，同时也搞好了企业；反之，如果五个人只能做一个人的事；那就要破产；像我们这次整风当中所揭露的某些企业、机关在人事方面“德重于才，以资代德”等等是非不明的偏向，在现代化的资本主义企业中是很难公然存在的。当然，资本家一般都会“营私”，’但他们可以利用私有制的条件，做得很巧妙，在表面上仍然可以摆出“公平合理”的面目，使得职工可以为他们效劳。我们应该相信，我们今天的条件，比起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条件真是优越得不可比拟，在“统筹兼顾，适当安排”的方针之下，只要大家发挥积极性，开动脑筋，安排就业、就学的门路还是很多的。对于公私合营企业的领导，对于私方的安排和对待，只要能够本着共产党大公无私的精神，做到明是非，除“三害”，做到社会主义的真公平合理，那就一定可以大大激发私方人员的积极性，全心全意地为社会主义服务。
在过去，我曾经这样想：官僚主义是比资本主义更危险的敌人。因为，资本主义已经肯定不可能在我国复辟，而官僚主义却随时可以在我们的思想中甚至工作中复辟。在资本主义当中，我们还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找出一些在生产、经营上有益的经验和知识，为社会主义服务；而官僚主义则是“一无是处”．的糟粕。这就是为什么一个社会主义企业加上了官僚主义，效率反而不如现代化的资本主义企业的理由。官僚主义如此，“三害”就更不必说了。
我这样说，很可能会有人给我扣一顶“留恋资本主义”的“大帽子”。但，不必怕。把资本主义当中有益的经验和知识作为社会财富接受下来，为社会主义服务，不但中共中央已经这样告诉我们，列宁也早就这样说过的。提出了这些理由，“大帽子”就只好缩回去了。我看，目下“留恋资本主义”、“回头看”……一类的“帽子”，可能已经扣得太滥了。比如，某一个企业在公私合营以后反而工作效率降低了，私方为企业心所驱使，提出批评，要求保留原来一些较好的办法，这算不算是“回头看”呢?这可以说是“回头看”，但所看的是有益的经验和知识，而不是资本主义；为的是社会主义的利益，而不是主张资本主义复辟。这位私方就应该给以鼓励，而绝不应该打击他。此外，对于那些确实因为生活过不了而要求改为自负盈亏的，也应该实事求是地处理，而不能马上给戴“回头看”的“大帽子”。’
三、关于二重关系的处理
我以为，应该明确以共事关系为主，肯定阶级关系是残余。因为，阶级已经基本消灭了，阶级关系当然只能是残余。
在工作中，更不宜强调公方与私方的界限，也不宜强调党与非党的界限，而主要地应该按照职责和分工办事。否则，有职有权是无法保证的，共事关系也是不可能搞好的。只有在思想改造工作上，在化除历史性的劳资两方之间的隔阂上，私方才须警惕阶级关系。但这也不应理解为，我们可以把阶级关系当作压服私方的“大帽子”。这是违反今天的改造方针的，而且是无效的。我们适当地引起私方的自觉，则是必要的。
认识阶级关系也绝不能是“唯成分论”。必须明确：阶级观点是马克思主义的东西。而“唯成分论”却是反马克思主义的形式主义、形而上学的东西。
必须实事求是地、有区别地认识阶级关系。笼统地把定息和保留高薪作为肯定阶级关系的条件是不足以服人的；因为；多数人的定息收入都只占他们的总收入的很小的比例；那就不能作为一个普遍性的条件；保留高薪毕竟是少数人，多数人却拿的是低薪，所以也不能作为一个普遍性的条件。此外，有些私方一贯同劳方相处得不错，那就不应该强调阶级关系。许多私方现在很积极，要求进步，公方和职工都对他很好，那更不应该强调阶级关系。所以，阶级关系应该是具体的，而不是抽象的；阶级关系现在起什么作用，是因人而异的，而不是笼统概括的。我们必须承认阶级矛盾的客观存在，然而绝不应该人为地扩大阶级矛盾。
对于那些公私、私私、劳资之间的关系太坏，肯定不能搞好共事关系的，应该建议有关部门对人事进行调整。这不但有利于私方的改造，也有利于国民经济和生产。
四、关于定息的性质
过去有人说定息是剩余价值；后来有人出来纠正了，认为是剥削，而不是剩余价值。我想这个问题还可以进一步研究。这并不是因为怕私方听了不舒服，而是因为不合逻辑。
大家知道，被剥削是痛苦的。如果今天的工人仍然被剥削，那就不能不对私方有对抗。那样，阶级关系就不可能是非对抗性的矛盾了。既然已经肯定阶级关系是非对抗性的矛盾，就没有理由说定息是剥削。
我想，说定息是不劳而获的收入是比较合理的。剩余价值、剥削和不劳而获的收入这三个名词，本来一般是可以通用的。现在既然已经明确定息不是剩余价值，那就可以进一步明确定息也不是剥削——而是不劳而获的收入。也可以这样地理解：从整个阶级来说，定息是剥削的残余；而具体到个别的阶级分子来说，定息是不劳而获的收入。我想，这不能说是咬文嚼字的末节，而是实事求是的正名。
也不能笼统地说，定息同银行存款的利息有本质的不同。而只能说，一般是不同的。有些人在解放以后，为了响应政府发展生产的号召，把银行存款取出来，投入企业；过去几年的股息收入还不如存款，今天的定息也不如存款，还要负剥削的恶名；他们心中是不服的。所以。对于这种情况，必须区别看待。
五、关于二千元的界限
这个界限，也很值得重新讨论。二千元的数字太小了。据我了解，不少职工的储蓄存款都超过二千元。资本稍微超过二千元就算一个资本家，似乎不够合理。
六、关于群众观点
工商改造辅导工作是一件艰巨的群众工作。必须有正确的群众观点，善于走群众路线，才能做好这一工作。从目前的情况来说，工商改造辅导工作中正确的群众观点，就是关心工商业家特别是中小户的疾苦，包括生活方面的问题和工作方面的问题。我们对于民族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来说，要能恨；但是，对于民族资产阶级分子，作为人来说，却应该本着共产党大公无私、与人为善、关心群众疾苦的精神，充分加以爱护。消灭了阶级，团结、改造了阶级分子，从表面看来似乎是矛盾的，然而是完全可以辩证地结合起来的。不关心群众疾苦的人，即使整天和群众在一起，也得不到群众的真情实况，更谈不到掌握他们的思想情况了。这是形式主义的走群众路线。弄虚作假，利用群众不可能一下子就了解某一事实真相的弱点，来一个“起哄”，这是哗众取宠，是假的走群众路线。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工作者究竟是为己，还是为人；在于他是否真正为人民服务。
希望大家深刻体会做好工商改造辅导工作的重大意义——历史性和国际性的重大意义，学习共产党的群众观点和走群众路线的经验，共同做好这一工作。
七、关于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的两面性
因为已经另写专文讨论这一问题，所以这里只大略地谈一谈。
有两种关于两面性的概念：
一种是工商业家所熟知的：政治上革命与不革命甚至反革命的两面性，和经济上有利于国计民生的积极的一面与不利于国计民生的消极“五毒”的一面的两面性。这是他们通过“五反”斗争学习得到的，所以，印象是无比深刻的。
工商业家认为，在全行业公私合营以后，民族资产阶级作为一个阶级来说，上述的两面性应该是一去不复返了。因此，当教条主义者仍然笼统地不加分析，提出民族资产阶级还有两面性的时候，工商业家是惊心动魄的，是不能接受的。这和调动他们的积极性的方针也
是不符合的。
另一种两面性的概念是毛主席在第十一次扩大的最高国务会议所说的。毛主席是结合了一系列的客观事物的辩证性质来说民族资产阶级的两面性的；而且说明任何阶级、任何人都需要进行自我改造。显而易见，这是思想、作风上的两面性，而不是政治上、经济上的两面性；工商业家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他们也会认识到，思想、作风的改造是艰巨的、长期的。
说任何阶级都需要改造，也并不会混淆领导与被领导的界限。因为，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始终只能是先进领导落后，而绝不可能是先进领导反动。从思想、作风来说，也不能说先进就是清一色，落后才有两面性。先进和落后都有两面性，而只能是积极面和消极面的比重有所不同。此外，积极面就是社会主义的思想、作风，消极面就是资本主义甚至是封建主义的思想、作风，也很难因阶级不同而得出不同的解释。用少数的例子来概括一个阶级，是不恰当的。
阶级必须消灭，而人是可以改造的。所以，阶级本质同人的阶级特性是有所不同的。资产阶级的本质是剥削。资产阶级的剥削本质是“与生俱来，至死方休”的。人的阶级特性却绝不是。与生俱来，至死方休”的，绝不是先天的、本质的，而只能是后天的、习染的。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形势比人还强”。倘使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会有许多工人想当资本家，那么，在社会主义社会里，资本家想当工人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是没有什么神秘的了。“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两句话，正好很通俗地说明这一事实。说工商业家改造一般比较困难些，说思想改造是一件长期的、艰巨的工作，这是完全可以的。但片面强调困难，甚至在改造已近八年、生产资料已经交出之后，还把改造说成是本质的、本能的，需要“脱胎换骨”，这就把改造神秘化起来了。结果徒然使人望而生畏。这对于他们的继续改造并不是鼓励，而是阻碍。
说“脱胎换骨”之下可以加一个“超凡人圣”，那更是想入非非的粉红色的梦。我想，我们所期求的未来，是大家都成为平凡的劳动人民。倘使要大家都超出凡人，变成圣人，将来出现了一个“圣人社会”，那倒有点像儒家所歌颂的“唐虞之世”，这肯定不是我们的方向。我看，现在可能已经有一些以“改造者”自居的人物，自命为已经“脱胎换骨，超凡入圣”。这种人很危险，他们会在有意无意中变成了特权人物。如果深入地进行检查，很可能会在他们的身上发现痕迹不断加深的“小资产阶级”的烙印。我坦白地说，我很怕做圣人。做了一名高级干部，人们平时对你提意见有顾虑，接近也有顾虑。已经很不好受。倘使再做了圣人，在一片歌颂声中整天受人崇拜，随便说一句话人们就把它当作“圣旨”，弄得坐立不安，吃饭睡觉都不自在，那可真有点活不下去；我知道，许多人都不愿意做圣人，可见“此路不通”。我和许多人一样，只愿做一个平凡而不庸俗的人。
我认为，我国目前正处在人的阶级特性基本消灭。大伙儿共同向人类的共同本性过渡中。我们应该实事求是、恰如其分地承认人的阶级特性残余的客观存在和长期存在，但绝不应片面夸张阶级特性，而不同时指出人类共同本性的伟大目标。
本文的大部分内容，原来是只准备提出供内部讨论的；所以，许多意见是不成熟的；不但可以改正，而且完全可以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