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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爸爸的信
武汉大学 韩予贤
1957.06.18


[韩予贤:武汉大学中文系学生]


(一)


爸爸:

……

关于“鸣放”“整风”我说了很多,但忘了一件事,党中央认为整风的目的就是整风,我们一些老师,同学认为除了这个目的外,还有争民主,争自由、维护人权,维护宪法的目的。党委书记刘真不同意后者,一个帽子扣下来,“你们向谁争呢?向人民政权,向党吗”?更有两眼仰视青天的这样说:“我们有民主,有自由,有人权,根本用不着争。”我们提到肃反时有侵犯人权,违反宪法的事,刘真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沈吟半晌才说“关于这个问题嘛,大家可以讨论”,其实显而易见的,用不着讨论,你去郑师提的这个问题,据我估计,打死王校长他也不会同意你的看法,………毛主席虽然提出大鸣大放,实际上是小鸣小放,最好是不鸣不放,储安平可算大放了一通,结果呢?判处死刑(舆论上),一些别有用心的政客们(卢郁文之流),藉此向党委表示忠心耿耿,一些麻木的可怜虫也跟着不明是非地乱喊乱叫,如果在郑师你放的“大”了一些,逆领导之耳逆的厉害了一些,也会受到储安平在全国的待遇的,武汉文艺界一个人说的妙,“不放不鸣没错,放错了一点就算大错”。算了吧,闭门读书,修身养性,比什么都强。


 女儿予贤57.6.18

(二)


爸爸:……

毛主席的讲话今年三月在武大已经传达过了,我不想再看,看看又有什么用呢?毛主席的东西都是好的,但在辩证法变为诡辩术的时候,再好也无济于事。

今年是我懂事的一年,懂事也就是悲哀的开始,也许经历的悲哀多了,感觉迟钝了,也就麻木不仁了,不过现在距离麻木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还要悲哀一个时期。在武汉大学,领导和一些正统人物,官方人士是认为我们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最近报上又提“右派”这个名词,他们当然又给我加了冕“右派”,实际上我们既不反党,也不反社会主义,我们不过是不愿意浑浑沌沌地过一生罢了,不愿意使肩膀上不是长了一颗脑袋而是长了一条尾巴罢了,我们不过是有些看法和武大党委的看法不太一致罢了,党虽然英明大方,但和历来的统治者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人民最好能像羔羊一样顺从,有些人是天生的驯服,有些人是假装驯服,以达到卑鄙的个人目的(如卢郁文之流),我们这些野性未驯“的粗狂的青年人便倒了霉。如果说我们倒了霉当然就说得通,和领导闹“别扭”是沾不到便宜的,譬如最现实的毕业分配,中学教员、文化学校对便是我们光辉前途。如果说不倒霉也说得过去,没有任何虚伪地过了一生,让性格得到充分发展,走那条路呢?我的人生观是哪条路走着舒服便走那一条,因此我情愿倒霉,即使到了“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时候,我也不后悔,虽然某些人可能认为我反党反社会主义,但我相信党和社会主义社会当我劳动的时候是不会让我挨饿的,因此就算“憔悴”也“憔悴”不到那儿去。刘真当然恨我,我从没有把他看得高尚,他当然会报复,让他报复好了,一则我无可奈何,再则我也的确不大在乎。

党提出了整风,大鸣大放,但党对情况估计不足,因此只好收,“放”怎来收呢?明目张胆地收说不过去,于是打起反右派的幌子,匆匆收“放”。历史是公正的,我觉得恐怕未必。历史作为一门专门学问来说,也是阶级斗争的工具,也是有阶级性的。如果某件事的真相对统治阶级有利统治阶级就揭露它的真相,如果对统治阶级不利,就掩盖它的真相,“反右派”的真相什么时候才能揭露呢?

……四年的大学生活将要结束了,等待我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呢?高中毕业时,踌躇满志,不可一世,刚刚三年,就成了这个样子;生活里谁是最残酷的东西呢?


 57.6.27.夜

(三)


爸爸:上面是接到信后马上写的,写完了已经夜十二点了,今天下午又接到你转到的樟菲的信。他说的事我料到一些,但没想到竟这么残酷。我离开武大的时候同学们鼓励我走,但现在觉得很对不起同学们(当然不包括田蒂先生),我走并不是怕是非,即使五雷轰顶我也不出卖我的好朋友,下学期怎末办?闭户读书,用沉默表示我对一些衣冠禽兽的蔑视。看了樟菲的信你作何感想呢?他写给我的都是最真诚的话语,你看是捣乱分子,右派分子吗?


 女儿予贤57.6.29

来源:《武汉大学右派言论汇编》(中共武汉大学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办公室,195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