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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小说)
重庆 温田丰
1957.01.27
[编者按:温田丰,1938年入党。现任作协重庆分会创作委员会委员。他借小说的形式在这里以多方面诽谤现实,诬蔑党和党的干部的手法,对党进行了恶毒的攻击。“偶然”这篇反动小说的主人公老吴,是一个被温田丰歪曲了的农民出身的老干部,他通过他所写的这个老吴的经历、遭遇和思想感情来宣扬他自己的反党观点。比如他对农民的看法就是农民只有仇恨地主恶霸的心理,但却总是“安于贫困”没有革命性的,同时也否认在党的教育下农民干部的成长。他描写老吴入党以后的情况是“获得了土地和权力”,当他得到群众信任时,他就能够和村里最好的姑娘结婚了,这在温田丰看来,入党只不过是给满足个人欲望提供有利条件而已。至于他对组织的看法,则是党内没有原则,没有是非,干部之间,是拉拉扯扯,混水摸鱼的相互利用的关系,充满着混乱和投机,当然,这只不过是温田丰可耻的机会主义观点的反映罢了。
在“偶然”这篇反动小说中,温田丰一方面尽情地嘲笑了象老吴这样的工农干部,他认为工农干部就是糊里糊涂的,他认为受党提拔的就是这种糊里糊涂的干部。另一方面又假借他所嘲弄的这个工农干部来咒骂党。咒骂同志,如老吴所谓“生活的偶然常常迸射出火花,弄得人头昏目眩,尤其那些获得偶然机会而不自觉的人”!如老吴所谓“无论那一级的领导干部都为了可耻的得失,不惜颠倒是非”等等。
温田丰在“偶然”这篇反动小说中,把他给党内生活制造的一片混乱景象归结为“这就是我们时代的必然”,这岂不是温田丰对现实的、对党的极大污蔑!]
他在某个大城市郊区区委工作,最近由副部长升为部长,工资也提了一级。他感到高兴,给碰到的几个老同志透露了这消息。他的朋友向他祝贺,他便打开了话匣子,说道:
“你还不了解我,提拔未见得是我的进步!生活里面有许多偶然,我这平凡的—生,也时常被偶然支使。我不相信鬼神,但是同样的人确有不同命运,其实这就是必然里面的偶然!……”
于是他谈到自己的一生。他身材瘦窄,脸型狭长,看来象南方人。但是,他说他家在山东海边。在村里,吴家分为四支,有四个堂名。他是长支后代。他们住了几百年,由七世到二十四世。长支人口少,侥幸没有断种。他父亲是得到祠堂“林款”(就是祖先遗留山林的收益)帮助,才娶过母亲来。但是,受过这种施舍的人,非常令人瞧不起。祠堂原先每年清明杀四条肥猪祭祖,然后每支分送一条;后因长支贫穷,便取消了他们应分的一条,只杀三条了。姓吴的人被喊为“大吴”、“小吴”。他当孩子的时候,曾经问祖父,祖父说:“长支原来叫大吴。”“那为甚么别人叫我们小吴?”“因为我们穷呀!”……他看见祖父被玉德堂的三霸王打了。祖父夜晚替人看场,三霸王带着两个儿子来了,喊祖父的名字,不喊“大哥”。祖父走出棚子,挨了几耳光。原因是祖父不肯卖那二亩地,而三霸王想买来做后花园。这二亩地终于卖了,但钱粮由祖父代纳。他去收钱粮,从早晨等到中午,三霸王才起床,因为他抽鸦片。他站在饭桌旁说了三遍:“三爷爷,我来找钱粮!”三霸王不理。他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三霸王生气说:“你不害羞,你们吃穿是谁给的?”他不懂,又说:“三爷爷,我来找钱粮!”他被赶了出来。在大门外,他掉下眼泪。这一天,他伙同几个牛倌(这时候也给一家外姓地主放牛),把几个放学回来的“大吴”的“学生仔”揍了一顿。
“牛倌们长大了,谁都希望改善自己的命运,也就是说,希望摆脱那必然的贫穷!”他说,“这时候日本人来了,我一个堂哥偶然被一个过路的伪军带走。这小子聪明、伶俐,曾经是牛倌们的领袖。揍那些“学生仔”,就是他出主意,替我消气。他出走后,大家都替他担忧。但不到一年,他居然混上了伪军班长。当他们到村里来“执行任务”有的老年人说他“有出息”,当了伪乡长的三霸王也另眼相看,向他敬茶敬酒。……他在村里没有做什么坏事,甚至还替亲邻在他长官面前求情。他劝我也去“当兵”,说外面有办法。我恨日本人和汉奸;三霸王当了伪乡长,我们背后喊他“亡国奴”。我劝堂哥不要干这事,不要和三霸王搅在一起。他闷了很久才说:“兄弟,我是借房子躲雨,我也恨他们!再说,我是当的中国兵,不是给日本人当兵!”那时我听不出这话那点不对,但我恨透了三霸王,没有跟他去。——农民仇恨地主恶霸,是必然!但我如果不碰到三霸王夺我家那二亩地,对他有特别愤恨,谁知道我会不会走入歧路?这就有点偶然!本来嘛,毫无觉悟的农民,除了安于贫困现状,他们走什么路,是很难说的。谁也不是天生的革命者!生活的偶然常常迸射出火花,弄得人头昏目眩,尤其那些获得偶然机会,而不自觉的人!……”
他说那时他听了许多故事,幻想“替天行道”,杀尽地主恶霸,要做“梁山好汉”。但是,父亲死了,祖父死了,家里没有别的男人,自己那里也不能去,只好安于贫困,替人扛长工。后来日本投降了,八路军来了。这时候三霸王吃不开了,他觉得八路军确是为了穷人,于是加入了职工会(从前乡下也有职工会,因为他是雇农,所以加入职工会)。糊里糊涂,大伙选他当组长,他干了。他不过跑跑腿,开开会,却听到风言风语:什么“国民党还要打过来”,“枪打出头鸟”,等等。他没有泄气,他想:“大不了,拖拖山!”这也是他的理想。
他说县里有个小个子老高,这个人留个“学生头”,灰布帽儿戴在脑后,帽檐朝天冲;衣服穿得很干净。他在石家庄当过店员,参加了革命,仍然有城里人的习惯。忽然有个夜晚,老高跑到黄梅岗(穷人窠)他家里来找他。他们只会过一次面,谈过三句话。这夜晚老高很温和地问这问那,但他很拘谨,问一句答一句。老高不愿意多跑路,几次叫他去找他,他都去了。有一次,问到村干部情形,他照实说了。老高有时给他讲故事,说有两个共产党员被俘了。一个受不住苦刑,投降了,后来被敌人枪毙了。另一个熬受了苦刑,拒绝了利诱,敌人留着他,反而被救出来了。……他想着一个真正的党员,一定不是凡人。老高也许就是吧?后来老高又给了他三回送通知的任务,他都按时完成了。老高夸奖他积极,服从领导!不久,农会改选,老高提名,他担任了会长。
“这一次提拔,完全是偶然!我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觉悟,仍然是个老实农民。象我这样的人,有的是!就是我们组长以上的那一伙村干部,除了农会会长是投机份子,象我这样的人,也数得出好几个。老高找到了我,把我撑出来,除了偶然,你能找出旁的理由?……”
他说因为这个偶然,他便得到了必然发展的良好条件。他进城去参加了“铁嘴班”!和一百多个地主讲理,实行减租减息。随后又进了干部训练班。有一天,老高叫他到县委会,与许多负责同志见面。他跨进房门,脸红心跳,眼低着,想在门边找个地方坐下。但是,一个穿着长到膝盖的干部服的中年人喊他:“这里坐!”他不自然地坐在他们中间。他们问他的工作和家庭,他也问一句答一句。还想快别问了,怪难为情。……第二天,县委书记(就是那个穿长干部服的中年人)代表党讲话,说了政策、主张,又说党是穷人(工人阶级)的党,大开着门。……他想自己是雇工,和三霸王是死对头,在“铁嘴班”和他又撕破了脸,于是悄悄问老高:“我……行不行?”老高抹一下“学生头”,笑了一笑。回家后,那夜晚他送了粪,要睡觉了。老高跑来了,拿了一张纸出来,就是“入党志愿书”。一面问他,一面替他填写。问话中,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事怎么办?”他回答:“找群众商量!”……接着他介绍了几个人入党,成立了支部。于是,他当了支部书记,对外叫“村指导员”,成为村中最高当局。
说到这里,他咧开了薄薄嘴唇,露出了一排雪白牙齿;黑黑眉毛跳起来,饱经风霜的前额,刻上了三条深深纹沟。他笑着说:“那时候,我们水平真低!我在村里采取了‘鸡蛋变鸡,鸡又生蛋,蛋又变鸡’的算法,来和地主斗争。不仅减了租,减了息,还没收了土地。这愚蠢的办法是从地主那里学来的,当时觉得很聪明!农民要求夺取地主的土地,是正义的和必然的!但是,当时党的政策是减租减息,我急急忙忙地和并不聪明的没收了地主的土地,却也有点偶然。也就是说,县委信任我这样一个人,而我偏偏自作聪明地这样做,对整个党的工作说来,有点偶然!……”
他获得了土地和权力,而且因为斗争坚决,办事公正,获得了群众信任。于是他和村里最好的姑娘结了婚。较之父亲靠祠堂“林款”娶母亲,真是天上地下!他说他异常之满足,简直认为革命成了功!——“这一切都是必然发展,对我来说,没有侥幸、偶然!另一方面,国民党进攻解放区。是必然;我两夜没有睡觉,随后为了‘保家、保田、保饭碗,’离开了温暖的家,也是必然!……”
他说他抱着“打垮老蒋回家”的决心,在县上工作了一个时候。接着在一个担架队当指导员,和子弟兵团外线出击,送刘伯承将军过黄河。他每到一个县城,总要打听县名,用歪斜的大字写在笔记本上。曾经遇到多少狡猾难写的字呵!他想给家乡的人详细叙说走过的地方,他十分想念他们!他想象着一块弹片或一颗子弹打倒了他,什么地方流了血,或者睡在战场上,或者象担架上的重伤员,突然失去了知觉。但是,家乡的人会看见笔记本,母亲和妻子会永远保存它。他们会谈到他,正象老高谈到许多共产党员一样。这时候,老高是他的领导,他十分崇拜这个“老上级”。他一有空就向他学文化,又给他私人做点事情——洗两件衣服,或者听他吩咐,弄点好吃东西。至于有什么任务,老高说啥是啥。他被称赞为“组织性很强”!有一次,老高胸膛上穿进一颗子弹,彻夜呻唤。他眼睁睁地守了他三夜,恨不得把痛苦移在自己身上,或者分担一半也好!……
他们完成了任务回家。但是,敌人占领了县城,他的村庄又成了三霸王的天下。他带了一个武工队分队,在乡下和敌人周旋。这局面与支援解放军不同,生活在敌人包围中,昼伏夜出。他实现了少年时的幻想,而信心与力量却比“梁山好汉”充足。
“有个夜晚,怪我麻痹大意。我们睡在热坑上,被敌人一个排包围了。我们五个人没有来得及抵抗,就被解除了武装。老高最初给我讲的故事,我想起来了。不论死活,我都要做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
他们的钢笔、银钱被搜去了,反剪着手,站在院里听候排长发落。手电筒的强烈光线,刺痛他的眼睛;同时都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不是吴……吗?”排长是他的堂哥。他两年前由伪军改编为国民党军队,跑了许多地方,当了排长。他把替他松了绑,带进屋去密谈了很久,……出乎意料地发还了他们的武器,由他们带引,寻到了藏在乡下的县委会。
“我的堂哥起义,是必然!他看透了国民党军队的腐败。但是,我们的巧遇,却是偶然!如果我不遇见他,而遇见别的敌军,谁知道我们今天会不会还在一起谈话?而他不遇见我,由别的方法获得解放,说不定今天他还活着。——他起义以后,被编入了野战军,后来在淮海战役中牺牲了。他虽走了一段弯路,但最后为革命流了血。假如他还活着,一定是个好干部,他比我聪明、能干。我们的不同命运,有多少偶然成份呵!……”
话说回来,四八年春天,敌人撤退了。他在满目疮疾的家乡,搞生产救灾工作。夏天他进了党校,学了一千多个生字,就调出来参加济南战役,在华东支前委员会当机要联络员。他为了紧急文件,两条腿曾经六小时跑了九十华里。随后在中原庆祝淮海战役胜利,他们喝着酒。老高问他:“你想回家吗?”他说:“想。”老高说:“南方呀,四季常春,大米长的半寸长,每顿饭四盘四碗。要是想吃甜橘子,到橘林里去,尽你吃饱,只消留下橘皮就行了。要是想找老婆,大学生、中学生,帮助你学文化!……”但是,天堂也不如家乡,而且他有了老婆,正想着他呢!他请假回家,但没有被批准。
“我太容易满足了,我是被革命拖着走的!——请假没有得到允许,我就两夜不曾合眼。老高对我说:到新区容易提拔。我却不在乎这个,我知道自己能力很低。最好让我回到村里当支部书记,那就真是‘天下太平,万事大吉’了。……”
他几乎是被拖着渡过长江。南方的冬天,仍然绿茵满地。但是,大米不如白面,家乡的风雪他也怀念。而妻子和母亲,恐怕正在暖坑上谈他吧?他听了动员到四川的报告,他想“天府之国”是四川人的。但是,“中国共产党不是山东共产党,要解放全中国!”这声音在他耳边回响。奇怪这最平常的话,激起了他的热情。他决定去培养本地干部,一年后回家。于是,他被编入干部队当班长。他问京沪来的学生:“想家吗?”他们回答:“不想。”他真羡慕他们“先进”!……
到了四川,他在那个大城市的郊区担任了乡长兼支部书记。土地改革完成,他觉得该回家了。他翻开笔记本一数,足迹踏遍七十八个县。他竭力回想每一个地方,如果依次细讲,那会很久讲不完!他满足地想道:革命真长见识,但是出来了三年呵!
“的确,这三年打开了我的眼界。最可贵的,就是坚定了我的革命意识!虽说最初被提拔是偶然,但以后的发展却是必然。我在对敌斗争中认识了这个必然,也就是说,我个人命运与革命前途分不开,所以坚定了。当然,这不是绝对坚定,我容易感到满足,还有狭隘的乡土感情,它们仍然时时露头。这次想回家,又去请假,也没有被批准。但是,我没有引起感情风暴,不象南下那时候。不过,生活总不平静,必然发展也是在斗争中前进,而且时时出现偶然!……”
他讲到老高的故事。老高进了城,仍然是他的领导,在同一个郊区担任区委副部长。这个“老革命”,忽然讲究吃,讲究穿了,派头大了,非常爱教训人了。他和从前一样,十分尊敬这个“老上级”。但是他们谈不到一块。当他提出回家要求,老高认为是由于没有提拔他,于是建议把他调到区委,提升了一级。生活的照顾也很周到,把他的妻子接来了。照说他该满意了,但是他害怕工作搞不好,几夜晚睡不着。他不满意自己文化水平低,也不满意老高半强制地叫他挑重担子。
他还不满意老高跳舞,尤其不满意他和一个大眼睛、细眉毛的姑娘的亲密关系。他问他为什么不把爱人接来?他说她过不惯南方生活,自己不肯来。他觉得这话免强,审慎地劝他不要跳舞。他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地说:“我几乎把生命都交给革命了,难道今天跳跳舞就值得大惊小怪?”接着,他教训他:丢掉乡巴老见识,提高文化!
“我没有丢掉‘乡巴老见识’,但是机关工作条件好,我提高了文化。我读了许多小说,……”他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津津有味说着“水浒传”。他站着激动地说:“李逵大闹忠义堂很鲁莽,但是那颗‘替天行道’的正直的心,却十分感动我。假如把宋江比作所谓‘领导’,也许不确切,但他是李逵敬服的人,他们的情分也最重。可是李逵听说宋江抢了良家妇女,于是就骂他‘畜生’,拔出大斧砍了杏黄旗,把‘替天行道’四个大字扯得粉碎,不顾一切要和宋江打架。这个莽汉的行动很可笑,但那对正义事业的忠忱很动人!他是真正英雄,人民的英雄!而我们有些‘英雄’,不管他是那一级的领导干部,却为了某种可耻的得失,不惜颠倒是非!……”
他说老高就是这一类“英雄”。他把区委书记的话当作“圣旨”,把错误说成功绩,把批评领导的人称为“骄傲”、“目无组织”。总之,每件事到他嘴里,红的都变为黑的。……他感到生疏和失望,老高变得他不认识了。他回想从前,也多少看到一点老高今天的面影,只是他太盲目,给了老高太多的崇敬。他十分苦恼和担忧,几次想把自己的看法坦率地告诉老高,但总是说不出口。他怨恨自己怯弱。而老高“官”运亨通,正在得意时候,他感到威压,疑惑自己也许不对。
在区委书记的称赞下,在国家需要大量干部的时刻,老高步步高升,由副部长而部长、而区委副书记。他也照顾“老部下”,提议把他升为副部长。他关切地向他透露了这个消息,又说:“老弟,在革命阵营中人与人的关系就这样:‘水涨船高’,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离不了这个原则。要不是这样,那末,你我都没有今天!一个被领导者照顾领导者的威信最要紧!……”他听着这些话,不知如何回答。他想起有一次评级,老高的确照顾了“领导威信”——他列举区委书记的革命经历和工作成绩,又和某某等比较,于是说:“我们大家都觉得书记评低了。”当然“我们大家”不了解情况,也不好说“不低”。区委书记虽然谦让,但评到老高,也绕过弯说:“老高评得不够合理!”于是他们都增高了一级。——他反对这个“水涨船高”,老高说他“不懂得党的团结”;他表示不愿接受提拔,老高说他有“狭隘农民意识”。……后来,组织给他打通思想,他才接受了副部长职务。
“这是偶然!”他愤慨地说,“难道老高爬上去了,是进步么?就是我被提拔,也不是因为有了进步!”
“偶然总是暂时的,假如那获得偶然机会的人,不按照必然的道路发展!”他停了一会,缓慢平静地补充说。
接着,他又说到老高。他和那个大眼睛,细眉毛的姑娘结了婚,生了两个娃娃。去年,他家里忽然出现一个奇怪的褓姆,三十多岁,穿一身青布短袄,说话是山东口音。她整天木痴痴地坐着出神,并不照管孩子。这是老高的“自己不肯来”的乡下妻子。“大眼睛、细眉毛”时常斥责她。有一天,据说孩子头上跌了个疱,“大眼睛、细眉毛”生了气,骂她:“蠢得象猪!”她唬一下站起来,手发抖,脸发青,痛苦地含糊地说:“你……你,你霸占了我男人,你……”她说不下去,捂住脸坐下,唔唔地哭了。“大眼睛、细眉毛”丢了孩子,扬起脑袋,恶毒地冷笑说:“霸占!不要脸,离了婚还跑来缠!”她好象被刺痛了,放开手猛站起来,大声喊道:“离了婚的?离了婚的?拿法院的手续来!……”
老高结婚时,也办了离婚手续。但仅仅是向区委写了个报告,没有取得对方同意。她跑来要控告他。他一面恐吓,一面软说,要她回去。她不答应,于是到他家做了褓姆。吵架后,因为“大眼睛、细眉毛”闹着要离婚,老高便大发雷霆,逼迫她回去,吼着说要派人押她走。她伤了心,要和老高拼命,跑去抓他跳河。老高一脚踢倒了她。她爬起来护着小肚腹,跌跌撞撞跑出去。就在当天,在河下发现了她的尸首。
机关的同志异常愤怒。老高解释说:她是地主成份,不劳动,所以他才和她离婚,才和她吵闹,意思都是教育她。她自己想不开,寻了死,怪得谁呢?……
“我完全看透了老高的灵魂,找他谈过两次,又和大家一起在支部会上揭露了他,又协助法院弄清了案情。他被开除了党籍,受到了法律制裁。——这是他的必然结果,就是不在婚姻问题上摔下去,也会在别的问题上摔下去!正义是永远存在的,尤其在这个时代!但是,我看到了生活的另一面,追求身外之物——地位、名誉、享受等等,会把一个好人变坏!而坏人可能在某个时候得势,这就是必然中的偶然!再说象我这样一个平常人,虽说革命工作需要我,但拿我的修养、才能和所担负的工作比较,实在不相称!也是有些偶然机会,把我抬起来的!因此,把提拔当作我的进步,那是误解!如果有人拿地位来衡量我,盲目地信从我,那就是旧意识在作怪!——我不能说没有进步,每次斗争都教育了我,尤其是老高,可以说影响了我一生!进步象竹子生长一样,要冲过许多关节,否则就不会长得很高。但是,这些关节不等于级别和地位!我记得斯大林说过:地位和名誉不增长你的智慧和才能!——我觉得这话好对!”
他陷入了激动的沉思。他的朋友说:“你被提拔,也值得庆贺!我认为这是我们的时代的必然!因为你的确有了进步,不仅我知道你的工作有成绩,而且我觉得你的话有生活的真理!……”
来源:《重庆市右派言论选辑第五集》(内部文件,只供领导同志参考,请勿外传和翻印),中共重庆市委宣传部办公室编印,195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