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全文：

实用主义批判
周谷城
1955.03.00

当资本主义发展到最后阶段，也就是到帝国主义阶段的时候，英美有一派所谓新兴的哲学，即实用主义，为它保镖。资本主义初期或向上发展的时候，与它相适应的资产阶级哲学，一方面打击封建思想，另一方面维护资产阶级利益；对资产阶级是很有用的。但资本主义一入帝国主义阶段，原有的哲学如所谓理性主义、理智主义等等，都显得无力了，不中用了；於是有以意志为重心，以行动为重心的新观念论所谓实用主义者应运而生。就英美资产阶级学者自己的言论看，实用主义实为垂死的资产阶级帮凶的新兴镖手。英国罗素尝谓美国杜威的哲学是一种势力哲学，是与帝国主义，产业势力，汽车文化等相因而至的，是应资本主义世界之需要而产生的。杜威觉得这是讽刺，便反唇相讥曰：“罗素先生惯喜把实用主义的认识论与美国产业势力的黑暗面联系起来，很像我想把他的哲学与英国地主贵族的利益联系起来一样。”（罗素：“西方哲学史”，第七九二及八二七页）帝国主义，产业势力，汽车文化等等，在实用主义者看来，是不可动摇的；於是他们便发挥他们的帮凶作用，想牵着青年的鼻子同他们走：走向丧失灵魂的腐朽享乐的道路，或走向盲目活动的点滴改良的道路。他们认为这样做可以维持资产阶级的势力於不坠。

实用主义的学者，我们若暂时撇开其远祖及近亲不论，凡有三个钜头：即英国的失勒，美国的詹姆士及杜威是也。这三个人中又以詹姆士（一八四二——一九一○）为中心。他从皮尔士（一八三九——一九一四）手里把实际主义之名拿过来确定为实用主义。他的著作中有一本就叫做“实用主义”。其次是杜威（一八五九——一九五二），他称他自己的哲学叫工具主义，有时又叫实验主义。他的著作中，有“实验逻辑论丛”，是发挥他所谓实验的道理的。再其次为英国的失勒（一八六四——一九三七），他称他自己的哲学叫人本主义。他的著作中，有一本就叫做“人本主义”。无论杜威的工具主义或失勒的人本主义都属实用主义。失勒在他自己的著作中即明白承认：“实用主义为一个类名，工具主义，人本主义都属这个类名里的不同之种”。（失勒：“哲学家的歧见”，第一○四页）

实用主义的远祖为公元前五世纪希腊的诡辩派，及中国明代的王阳明。失勒很坦白地说：“要发见人类活动的意义及与此相因的实用主义的真理，需要天才。这种天才，在公元前五世纪的希腊，有布哥拉（Protagoras，公元前五○○——四一一），他为此花了一生的光阴。在中国的明代，有王阳明，他的学说湮没了四百余年，直到美国学者出，才又把它复活起来。在十九世纪的美国，天才学者詹姆士，把人类活动的意义告示了美国人，因此使美国人能够继续活动，活动得更有意义，更和谐。”（同上，第七三页）什么叫更有意义更和谐？揭穿说，更能巩固资产阶级的势力而已。布哥拉是希腊诡辩派的钜头。诡辩派是什么人？照柏拉图说，一个诡辩家，出现的方式，凡有种种：首先他是一个夺取财富和青年的职业猎者；其次他是以灵魂为商品的大商人；再其次他是推销这同一种商品的小贩。（柏拉图：“诡辩家”，约威特英译本）布哥拉就是这样的人，它的名言有曰：“人为万物之衡。”意即谓个人决定一切，亦即谓主观决定一切。实用主义三钜头中之失勒，尝称自己为最早的实用主义者布哥拉之弟子，他的人本主义，就是直钞布哥拉这种“人为万物之衡”的谬论。至於王阳明，大家都晓得，是我国明代有名的唯心论哲学家，他继承了陆象山的主张，自创知行合一的学说。实用主义者看中了他的反繁琐，重良知，便引以为自己学说的先导。想利用它充实自己的谬说，去作为巩固垂死的资本主义的武装。实用主义的近亲为德国的尼采及法国的柏格森等。梯雷著“哲学史”一书，便把尼采与柏格森等列为反理性主义的一流。罗素著“西方哲学史”一书，更把尼采、柏格森、詹姆士、杜威等列在一起，作为以意志为重心的同一流派。

我们把实用主义的远祖及近亲找出来了，便更容易知道它的反动之所在。第一，就世界观而言，实用主义以主观愿望代替客观存在。辩证唯物主义告示我们；先有物质然后才有精神，先有客观现实然后才有主观愿望。恩格斯说：“可以感觉得到的物质的世界，即我们自己所属的世界，是唯一的真实世界……我们的意识与思维，不管它怎样好像是超感觉的东西，总是物质实体器官底产物，即人脑底产物，物质不是精神底产物，而精神本身倒只是物质底最高产物。”①列宁说：“物质就是作用於我们感官而引起感觉的东西；物质是我们可以感觉得到的客观现实……物质，自然界，存在和物理现象是第一性的现象，而精神，意识，感觉和心理现象是第二性的现象。”②实用主义者恰恰与此相反。他们错误到什么程度呢？他们不仅把主观与客观的关系给倒置，不仅认心理现象为第一性的现象，物理现象为第二性的现象；他们竟干脆以主观的愿望代替客观的存在。布哥拉以“人为万物之衡”，王阳明以“良知”高於一切，尼采只知有“对权力的意志”，柏格森只知有“生命力的冲动”。实用主义者把他们的远祖及近亲的错误思想，全盘接受过来，变本加厉，各人完成一套反动哲学，为资产阶级服务。失勒怎样？他直抄了布哥拉的旧说，以个人为中心，拿个人的利益来决定客观的真实。合乎个人利益的就是真实的；不合个人利益的就算不真实。认为人人有权这样作，并美其名曰这是人本主义的民主！詹姆士怎样？他直抄了尼采的意志中心说，主张坚信。他的著作中有一本就叫作“坚信”。一件东西的存在与否，不决定於这件东西的有无，而决定於这件东西对於我们是否有用。如果有用，虽不存在，也可视为存在的。例如上帝，根本没有这件东西，我们总不好说这是存在的吧。詹姆士却说：只要关於上帝的假设能使我们满意，能对我们发生满意的作用，便无妨信以为真。坚信竟可创造出存在来，这是何等荒唐的讲法呵！杜威怎样？他以“追求”为高於一切。所追求的是什么？不是真实，而是效用。有了效用，获得满足，便达“安定”。他著“安定追求论”，把主观的追求作为客观的存在。总而言之，实用主义者所谓世界，除了“个人”，除了“坚信”，除了“追求”，便什么也不计较了。如有所计较，便是主观愿望如何实现。因此他们的行动不是从客观实际出发，而是从主观愿望出发，结果他们只有盲动。大的盲动为希特勒的疯狂残暴，小的盲动为实用主义者自己，以及与他们赓同调的改良派的所谓“点滴改良”。

注① 转引自“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莫斯科中文版，第一四二页。

② 同上，第一四三页。

第二，就真理论而言，实用主义以主观愿望的实现过程代替客观存在的发展规律。客观存在的发展规律，照辩证法看，凡可归纳为四项。斯大林谓一，辩证法把自然看作有内在联系的统一整体；二，把自然状态看作不断发展的状态；三，把发展过程看作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四，把对立的斗争看作由量变到质变这一过程的内容③。实用主义者的看法恰恰与此相反。他们既把主观的愿望代替客观的存在了，他们的问题便只在主观的愿望如何实现，而不在客观的存在如何发展。然而他们为着欺骗读者，为着哗众取宠，却各自创造出一套荒谬的真理论来，把所谓真理问题谈得津津有味。实则把主观愿望的实现过程代替客观的发展规律而已。就拿失勒说吧。失勒所谓真理，实即假设的实现过程，也就是主观愿望的实现过程。他谓一个假设由提出到实现，凡可分为三个阶段：一曰求真的倾向，二曰实践的证明，三曰假设的可靠。例如我的自来水笔不好写了，提出一个“由於缺少墨水的假设”；这假设在提出者看来，必有求真的倾向，意即谓把墨水吸进去之后，一定可以写。其次必须实践的证明，意即用实际行动把墨水吸入笔管之内。再其次假设的可靠，意即谓把墨水吸入管内之后再写，果然好写了。什么叫真理？失勒以为这样由假设的提出，到假设的可靠，整个过程就叫真理。明明是一个过程，是一个主观愿望的实现过程，失勒却称之为真理！再拿詹姆士来说吧。詹姆士所谓真理，只是观念之摆渡过程。他以为每一个观念有它的指示作用。我们如果按照它的指示去实行，亦即实践，便可以由一个境界过到另一境界，或由一条河的这边过渡到河的那边。例如上帝这一观念所指示的便是超人的势力之存在，而且这势力正在依照与我们自己的路线相似的理想路线拯救这世界。这在我们看来，固然是荒唐绝伦。但在詹姆士看来，荒唐与否，不是他所要问的；信仰之后，是否得到好处才是他所要问的。如果得到好处，便是由一个境界过到另一境界了，便是由河的这边过渡到河的那边了。故他在“坚信”一书中说：“一个观念，只要信了於我们的生活有益，便是真的。”这摆渡的过程明明是一个主观愿望的实现过程，詹姆士却称之为真理。更拿杜威说吧。杜威所谓真理只是问题的解决过程。例如我们的收音机不响了，便是遇了困难。这在杜威看来，便是他所谓方法之五步中的第一步。其次要问：这到底是由於电力缺少了，还是由於机件损坏了，或是由於其他的原因；总须决定一个。这叫做决定问题之所在，为五步中之第二步。再其次，如已决定为电力缺少了，则必认定加上电力，一定可以响起来。这叫提出假设，是五步中之第三步。再其次根据假设，把电力加上去，这叫提出办法准备实践，是五步中之第四步。电力已加上了，看响不响。如果响了，便是假设得到了证明，是五步中之第五步。请问什么叫真理？是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都不是的。而是由第一步到第五步的整个过程。杜威在“思维术”一书中所讲的是这个过程，在“安定追求论”一书中所讲的是这个过程，在“实验逻辑论丛”一书中所讲的是这个过程。明明是一个过程，亦即主观愿望的实现过程，杜威却称之为真理！

注③参阅“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第一三五——一四一页。

虽然，主观愿望的实现过程中都包括着实践；但实用主义所谓实践，与辩证唯物主义的实践，绝对不能混为一谈。实践是证明理论的，理论是指导实践的。毛主席在“实践论”中说：“认识从实践始，经过实践得到了理论的认识，还须再回到实践去。”④实用主义者恰恰与此相反：他们把应付环境的实践本身当作真理，美其名曰动的真理。其实这是取消真理，否定真理，以主观愿望的实现过程代替客观存在的发展规律而已。他们有哗众取宠的荒谬的真理论，却从来没有得到过指导行动的客观的真理。因此之故，他们所谓行动都是没有真理作指导的，都是冒险的。詹姆士充分发挥冒险之说，谓人生就是冒险，要大家坚定意志，努力冒险。如果说还有指导者，那便是假设。实用主义者以假设指导行动，事实上就是冒险。而且一次冒险成功，也只是实现一次主观愿望而已，於客观真理毫无所得。继起的行动仍须提出新假设以为指导，仍须再冒险。真理论竟成了冒险论，这真是荒谬绝伦。然而资本主义到了最后阶段，却想御用这种荒谬绝伦的学说，以欺骗青年，以延长垂死的命运。但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却时时刻刻诏示广大人民对这种谬说作斗争；资本主义垂死的命运，更非这种荒谬的学说所能挽救。

注④“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第二九一页。

第三，就逻辑观而言，实用主义以实现主观愿望的行动术代替推论真理的逻辑学。辩证唯物主义告示我们要用辩证法观察事物，要用逻辑学指导推理。辩证法给了我们正确的宇宙观，“要求我们观察现象时不仅要从各个现象底相互联系和相互制约方面去观察，而且要从它们的运动，它们的变化，它们的发展，它们的产生和衰亡方面去观察”⑤。逻辑学给了我们正确的推理方法，它在唯物辩证法的正确指导之下，帮助我们推理，使我们的知识内部很调和，前后不矛盾。实用主义者既以主观愿望代替了客观存在，又以主观愿望的实现过程代替了客观存在的发展规律，逻辑学在他们不仅不必要，而且成了他们冒险行动的障碍。因此他们不惜否定几千年来人类在思维方面所累积的经验，不惜破坏逻辑学。失勒著“形式逻辑批判”一书，把形式逻辑的一切规定，从头到尾，一条一条予以否定，予以破坏。他们一方面大力破坏形式逻辑，另一方面却又伪造一种符合他们自己主观愿望的行动术，美其名曰实用逻辑，或实验逻辑，或思维术等等，以欺骗青年。失勒曾著“实用逻辑”一书，杜威曾著“实验逻辑论丛”及“思维术”等。这些都与指导推理方法的逻辑学不相干，更与给我们以正确宇宙观的唯物辩证法无丝毫共同之点。然而他们竟以此冒充逻辑，以哗众取宠。但客观存在的发展规律，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到处需要正确的宇宙观，也需要正确宇宙观指导下的逻辑学，却不需要欺世盗名的行动术。

注⑤“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第一三五页。

实用主义者以主观愿望代替客观存在，以主观愿望的实现过程代替客观存在的发展规律，以实现主观愿望的行动术代替推论真理的逻辑学，他们这样做，对於历史发展有什么阴谋呢？这里可以略举他们的阴谋如下：第一，他们妄想抹煞客观存在的发展规律，从而抹煞历史发展之客观规律。辩证唯物主义告示我们：客观存在的发展过程是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以对立斗争为其动力。这种道理应用到社会历史上，就是历史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告示我们：历史发展的过程也是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这过程也以对立斗争为其动力。实用主义者骇怕触及这种道理，於是妄想抹煞这种道理。第二，他们妄想从抹煞历史发展的规律，进而维护资本主义、帝国主义，使其继续绵延。他们也谈历史，如杜威就常夸大他那历史方法或发生方法的作用。但是他们只知有量的增加，骇怕质的变异。他们也谈进化，如杜威就曾著过“达尔文主义对哲学的影响”一书。但是他们歪曲进化，只知渐变，怕闻突变。第三，他们以“个人”、“坚信”、“追求”等高於一切的谬说，也就是从布哥拉、尼采、柏格森等传下的—切谬说，鼓励帝国主义者向外扩充；鼓励资产阶级作垂死挣扎。第四，他们妄想以点滴改良代替革命斗争，妄想以点滴改良麻醉广大人民，使安於反动统治，使安於被压迫剥削。但这些妄想终是妄想。广大人民从他们自己的生活中，终要体会出历史发展的规律；苏联和中国及其他人民民主国家的榜样正鼓励着全世界的人民向自己理想的前途迈进。

来源：《新建设》1955年3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