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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群:我是怎样开始认识革命的!
王群
1950.02.13



我的家庭是一个地主的成份,有租田四十亩,但自己从不耕种劳动,甚至连田亩坐落在那里都不晓得,而晓得的只是田户的家和名字,只是到了收租的季节收租。我一家两个人,母亲和我,就靠着这样的剥削行为过活。因为母亲非常“能干”,收租从来不让田户少掉一颗米麦,而且还要不带一点沙灰,还要在“该”收的租以外收一点豆和鸡鸭之题“乡下人送的礼”,因此,家里颇有积蓄,我也就从小学慢慢的升入中学到大学。虽然生活和读书都靠着农民的米麦,但我并不感激他们,相反的愈来愈感到他们的愚蠢和肮脏,我简直觉得他们每一个动作和猪的动作相差无几。

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加入了一个文艺团体,读了些俄国的文学作品,再那时民主的潮流高涨得非常厉害,每个人莫不以谈一下民主为光荣,于是我也以“民主人士”自居。在学运当中,我虽然也算站在进步的一面,但我很怕谈到共产党和土改清算等等,我觉得左倾有倾都不好,最好是有一个太平的中间路线。

解放以后,我起初还一直幻想着国民党反动派反攻过来,后来看见人民解放军一路势如破竹,没几天叫个广州都打了下来,这样,我开始觉得国民党反动派的确无能为力了,“大势已去”,于是我报名考取了一个学习机关。

在学习机关里,我在干部登记表上大大的谈了一下自己参加学运的功绩,但组织上没有给我做个什么“长”,我觉得自己是很委屈的。对机关里的老解放区来的干部同志,我觉得他们虽跟解放军一样都很能吃苦,但因为有些同志穿了大衣和吃了稍为好一点的东西,因此我认为“美中不足”,并下了一个结论曰:要做到完全平等是不可能的。

几个月的学习,我晓得了自己过去的动摇性和自高自大以及平均主义等等毛病,但是,我有没真正认识了革命呢?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真正认识革命,我虽然晓得了一些自己的毛病;但我没有在思想上解决问题,自己的立场没有由此站定,所以完全经不起一个严格的考验。在这里,我把自己怎样在一个严格的考验中认识革命的过程写在下面:

当我在学习中,学到了土改必需很快进行时,我马上想题了家里的四十亩租田,于是就写了封信给母亲,告诉了她必然的形势,教她早作主张,顶好是立刻卖出,即使便宜一点都没有关系。我写这一封信的行为算是站在什么立场上的呢?我不是完全站在地主的立场上,帮助地主剥削农民吗?现在谁都晓得土地是只有农民喜欢的了,除了农民还有谁来收买土地呢?但农民一般都被剥削得苦透了,再土地也不能随便移动买卖,最后当然没有出卖成功。

这件事情过去了不久,家乡的亲戚忽然来了一封快信说:我的母亲因为逃避累进税,少报了十五亩田,再又不承认错误,格果被政府押起来了,现在坐在监牢里饿肚子。我看了这个消息,心上痛苦得不得了,我想这算怎么一回事呢?怎么革命革到我头上来了呢?于是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小组的同志们,希望小组讨论解决。在我的思想上,我是这样想的:革命同志的母亲被押了起来,同志们一定会同情抗议,要求组织上保证释放的。

小组会开始了,我首先把消息再讲了一遍,并沉痛地说还:“这样把革命同志的母亲押了起来,这个底算革了什么命呢?”我认为革命革到“自己人”头上,这个错误一定会引起大家激烈反对的。但是,小组同志们并没有同情我的表示,他们只是冷静的分析了问题,努力打通我的思想。他们说还:“革命同志有什么特权呢?革命同志的母亲犯了法,假如有特权不办,那真叫做革了什么命呢?而且,我们在这里把地主当作自己人,这是一个失掉立场的严重的错误!”我觉得自己的确没有站在无产阶级立场上,但母亲被押起来了,这怎么办呢?同志们说还:“这就是革命!这就是一个严格的考验!”我思想上斗争得非常痛苦,当我想到母亲在“饿肚子”的时候,我气愤地说还:“好吧,让我母亲锇死在监牢里吧!”同志们说道:“你在什么地方看见政府的监牢里饿饭的呢?你太相信亲戚的来信,太不相信政府了!假如你母亲会遵守一切法令,政府就会放你母亲出来的。”我觉得自己的话的确又说错了,但事情应该怎么做法呢?是不是一点解救的办法都没有了呢?能不能先放出来再说话呢?在我的思想上,仍旧存着这样一种失掉立场的幻想。同志们叫我不要瞎着急,好好的等候政府的处理,不应该平当学了一大堆道理,一遇到家庭开题就失掉了立场,这样是非常危险的。

这个小组会给我的教育是巨大的,我拚命的牢记着同志们的话:“这就是革命!这就是一个严格的考验!”我尽力安心地工作着,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两个星期过去了,经过了痛苦的思想斗争,我在紧张的工作中正要完全忘掉母亲被押这一回事的当儿,忽然通讯员同志来对我说:“有人看你!”我问:“叫什么名字?”他把会客单递给了我,我一看是母亲的名字。“母亲?”我没有想到母亲会来,于是我马上就向着会客室走去。我的心情跟过去完全不同了,虽然母亲是这样的突如其来,但我没有带着一点侥幸的希

望,我只是想着母亲是否已完全遵守政府的法今缴了应缴的税钱?是否还有什么错误?

没错,母亲在会客室里等待着我,当她一看见我的时候,她放声哭起来了,好像委屈得十分厉害的样子。她向我说还:“革命把家都革破了,一点忙都不能帮,你还是回去吧!”我问道:“累进税有没缴清?”她说还:“少一个钱怎会出来呵!”的张着又说道:“这种命不要革了,一点忙都不能帮,你还是回去吧!”我静静地说着同志们说过的话:“这就是革命!这就是一个严格的考验!”母亲被我的态度气得又哭起来了,她说道:“我死了又不把田带到棺材里去,我要田还不是为了你?”我这时思想上已经搞通了,我没有被母亲的眼泪哭昏了头脑,我笑着说还:“我不要田了!”母亲看见我田都不要了,一下变得得如此厉害,于是又向我说了许多“好”话,我当然不会接受的。最后,母亲说还:“我的田是留给你的,你不要,我也不要了!”她讲这句话当然是伤心的,但我觉得这样倒很容易处理了!于是我向她好好解释了一番剥削思想阻碍进步的恶果,并指出了应该走的道路。

一个严格的考验就这样过去了,在这个考验的过程中,我慢慢的真正的开始认识了革命。


来源: 《文汇报》1950年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