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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犯罪青年的自白
奚锡忠
1950.03.24
七个月来，共产党给我的种种思想教育，真太伟大，太深刻了。就像一次大扫除，把我残留在脑子里的一堆垃圾，统统扫了出去。她，共产党还慈母般的爱护我，教育我帮助医治我被旧社会制度毒害了的严重病症，挽救我跳出罪恶的污泥坑，又指引我走向光明的大道，使我不再投进那自取毁灭的死亡道路。共产党救了我，但又是谁害了我呢？这一点，在今天我不能再怕羞耻，我要清算、了结这一笔二十年来的旧账！
我的祖父父亲都干的是营造业，家庭一直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五岁时，我在一所美帝办的教会小学读书，那时幼小纯洁的心灵，被充满了“神”、“命”思想。那时，先生告诉我，人类是上帝的儿子，只要我们诚意信仰，“主”就可以替我们解除一切危难。加上父母是佛教信徒，益发使我相信，人的命运是上帝安排的。“八、一三”抗日战争爆发，父亲一生事业、财产都毁了。我想，这是命运的安排。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读了书将来可以作大官，发大财，光耀门楣，过着适舒的生活，这是我读书的目的。当时我拚命的死读书，读死书，几乎把每一课程，背得烂熟，记得死牢，每到学期结业的时候，我始终是“名列前茅”。先生嘉许我，同学嫉妒我，亲戚朋友都称赞我，父母当然爱我，我可乐啦！走起路来，把头抬得高高的，看天涯的彩霞多美呀！
初中毕业，我才十五岁，经济发生困难，我辍学了。当时有位亲戚把我带到离上海不远的城市里，他在那儿当一个衔头不小的官，出进是汽车，卫兵五六个，相当威风。人家时常摆筵请客，有时也带我同去，场面当然阔得很，人家都奉承他，我也沾了光，受到恭维。这一来“当官”在我脑子里根植了很深的印象。有时我心中稍有点不舒服，便拿小勤务兵做出气筒，给他一顿臭骂，但那勤务兵挨了骂之后，却说我官腔打得不差，很有点官架子。这一下子，我可更乐啊，我竟然有点官架子呢！
自己拿自己看大了，凭着一点小聪明，就不肯安份起来。要我读书，我觉得麻烦，按步就班的简直有些头痛。一样走一条路，我想法寻到一条捷径，那多好呢！又省力又省时间，一举两得。人生么？一定有个秘诀，只要找到，那我的理想何患不成，所以我脑子里充满了个人幸福的幻想。有时我想，假使我能得到一千○一夜里的神灯，那多美呀！
前年冬季，我靠了“排头”毫不费力地到无锡地整处当一个登记员，派在离城不远的一个乡镇上办理土地登记，这是一件接触农民的工作，我起先有点踌躇，不知道怎样应付这种环境，况且我第一次在社会上做事。但一开始经历后，太容易了，那些土里土气的农民太老实了。一来就弯腰曲背“先生”喊个不停，拿着所有“权状”、“田契”请求审查登记，我高兴时，就马马虎虎的给他们尽个义务办一办，不高兴时，就找他个麻烦，叫他多跑几次。再不然就像骂那个勤务兵似的一顿官腔，他们还不是弯着腰口里连连的是，是，先生吗？碰到坐了铃铃响的包车的大地主们来时，我虽然不愿恭维他们，免得失掉自己的尊严，但总给他一个笑脸，审查时偶然有些差缺也算了，省得他们多走一次。能得到大地主们的一声称谢，也是觉得光荣的。
到了春天，在这江南的风景胜地，我还不是游山玩水乐个痛快。人生短促如梦，应该及时行乐，莫负青春。不去办公无所谓，反正一个小主任“排头”没有我来得硬，他是不敢说我的，到了月底，我还不是照样领薪水？
回到上海一次，我就不愿再回到这死气沉沉的乡村里干这种每天和土包子在一起的乏味工作，在乡村没有好的享乐，有的只是青草，泥土的气味。那里及得到上海的繁华？人欲的横流，好莱坞电影的大腿，纱笼作品，抢劫、打杀，多够刺激，舞厅里兴奋的音乐，莺语的歌声，蛇样的细腰，樱桃般的小红嘴唇……怎不使人陶醉、留恋？咖啡馆中的密谈，或看些冯玉奇，大侦探，蓝白黑……等的小说，够闲情取乐了。事业前途我根本不想，连印象最深的“做官”也忘了，脑子里只有享乐。有次我遇到学生的反饥饿、反内战大游行，我投以轻蔑的目光，这些人真有点神经病，不去享受，还闹这些，万一弄出事情，政治犯的罪名加在头上，太划不来了。在反帝运动中，要美国人滚出中国去，嘿！上海要不是美国人在撑市面，不是要坍了吗？这些人真是疯啦！越闹越不成话。我撕了他们贴在墙上的几条很大的标语，憎恨极了。
上海解放了，给我一个很大的顾虑，共产党来了可要收骨头了。和大鼻子苏联人的国家为伍，还弄得出什么好事情吗？有些同学很热烈的劝我一起去投考军大，参加北上、南下工作，哼！我可没有这么儍，没出息，乘现在可享乐的时候，我还得尽情的享乐。终於我为了爱虚荣，设法填塞挥霍的漏洞，来学一次亚森罗苹吧！但法网难逃，我案发被捕下狱了。
坐牢吃官司这多么可怕呀！暗无天日地狱般的生活怎能过？虽然血溅虎头门可以大闹牢狱脱逃，但我可没这勇敢的胆量呀！也没有大侠翻山虎这般狠呀！怎么办？我懊悔了，我求上天保佑我，来替我解除危难，但不中用。法官叫我写自白书，我说了许多好话，要求给我自新机会，记得还有这么一句“古有看破红尘削发为僧者，我今削发被囚，我亦看破孽海之尘俗矣！”（脑子还如此顽固，如此封建，以为削了发，脑子就会清楚了）。为了我这件事情母亲气得害了病，父亲更足不出户，来信说，叫他今后如何做人。加上法院说我受了旧社会和美国黄色电影、小说的毒太深，须要长时期的教育改造，遂判了我三年的徒刑。唉！我命运竟如此坏，做人还有何味，消极了，在写给家中及朋友的信里曾说过：“我堕落在深渊里，身败名裂，这污点任凭那流不尽黄河长江的水也洗不清的了，你们忘了我吧！”
但几个月来现实教育了我。我们这一群旧社会的渣滓，应该扔在阴暗的角落里，让人们遗忘！但共产党并不这样看待我们，共产党把阳光也照到我们的身上。过去被视为“朽木不可雕”的一堆废物，共产党却要把我们炼成钢铁。以往沉重的镣铐声，和受了酷刑的呻吟声……再也听不到了。相反，工场积极生产的机器声和各监房的秧歌、腰鼓、锣鼓声及雄壮的解放歌声充满了每一角落，又热烈的展开坦白、斗争、学习……的运动。这些事情谁想得到会在监狱里出现，但事实上共产党给我们做到了。还才使我认识共产党是实事求是，为人民服务的政党。
教育当局为了澈底改造我们，本着“通过劳动，改造思想”的原则，以说服代替打骂。这一点我总有点怀疑恐怕做不到，就是有些旧工作人员开始也不相信，他们认为犯人不打骂还行吗？但事实打破了我们的怀疑。有一位性格倔强暴戾的监友，为了不愿剪掉他盖了几年的头发，和一位解放军指导员争吵起来，并动手打了指导员，犯人打工作同志这不是造反吗？但指导员并不动声色，反而更和霭地劝导并指出他的错误，他除了向指导员道歉外，还在会上坦白悔过。由於这种教育，使我连想到我过去那种官僚作风，还帮助反动阶级压迫和歧视农民，是多卑鄙呀！
监狱当局采取通过劳动来改造我们的思想，是一个极贤明的教育方针，但在我们这一个小社会里能够获得劳动机会的只不过六分之一的自新人，这不是又使我们怀疑到共产党的政策也是有点空口说白话，不实际、不透澈吗？但晴天一个霹雳把我们惊呆了，共产党办事竟如此实际、透澈，如此大胆，他了解我们这一群旧社会的渣滓，毛病的根源都是游手好闲，贪吃懒做，不劳而获的剥削人民，没有劳动观念。所以这次对症下药的发动一部份自新人到苏北东台开垦去，要我们在实际工作中认识劳动的伟大，认识自己过去不劳动的错误，澈底的改造自己。这不但是像华陀再世的救了我们，并且还配合了当前反轰炸、反封锁、生产救灾的中心任务，让我们也有一个机会立功赎罪。你想，共产党多伟大，说得到做得到，决不虚伪欺骗，连我们这一群犯了罪的人还照顾爱护得这样周到，亲生的父母也不过如此吧！
过去我轻视劳动，瞧不起劳动阶级，现在觉悟到这些思想是错误的。我已经初步认识了劳动的意义，体验劳动的伟大，所以，当我被派在自新人俱乐部出版组服役，虽然做的是一些抄写杂务和脑力劳动，有时忙得精疲力竭，但我觉得很愉快。在日常生活中我亲自扛饭、扛水、扫地、揩碗，甚至於倒马桶，我过去认为最卑贱的劳动工作，现在做起来也觉得非常光荣的。
在学习好社会发展史第一章又经过小组讨论，我知道了人类，世界，历史都是劳动创造的，决不是甚么上帝佛祖之类创造的，所有一切宗教迷信，全是资产阶级为了维持他们的统治，利用这些荒谬的宣传来蒙蔽劳动群众，削减被剥削者对统治剥削阶级的反抗力量。同时我更明白的认识到自己过去是受了这种毒害的一个，使我发生一种“乐天安命，狂妄无度”，尽情享乐的错误思想。今后我要新生，就非站在历史科学观点上，建立一个革命的人生观不可。
学习中苏友好关系后，我很惭愧，我过分受了反动宣传的蒙蔽，怀着狭隘的民族主义的情绪反对苏联，轻信了什么苏联是赤色帝国主义者，侵占我国东北，劫走东北所有重工业机器，物资及美国的两颗原子弹吓倒了日本鬼子等鬼话。我们认识苏联十月革命以来，出了不少力量帮助中国人民解放事业。这次签订的新条约和协定，更明澈地了解苏联这样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是无条件和兄弟般的帮助我国。反过来又认识了美帝国主义以前用尽种种方法想来统治，毒害奴化我们中华儿女的罪恶，现在还极力援助反革命的残余匪帮，用美制飞机炸弹到处轰炸屠杀中国人民。这一个鲜明的对比。使我深深的反省过去崇拜美帝和狭隘民族主义思想的错误，认识了苏联无产阶级国际主义是非常伟大的！
旧社会害了我，制造我犯罪，新社会来改造我，给我新生。我今后为了感谢共产党的恩惠，要澈底改造自己的思想，确立劳动观点和新的人生观，站在广大人民中间，尽我最后的一点力来为人民服务，赎取我以前的罪恶。用我劳动血汗来洗掉那黄河长江的水也洗不清的污点！
来源：大公报青年群编辑室辑《思想总结》，棠棣出版社，195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