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杂感

山东、王希坚

在抗日战争时期,夜行军是生活中的家常便饭;如果是一支没有经验的队伍,碰上对面不见人,伸手不见掌的天气,就往往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前面的人走开了,后面的人还挤在一起不动,等到后面的人开始走的时候,前面的人却觉得自己和更前面的人距离太远了些,害怕失掉联络,于是一个人跑一步,第二个人跑二步,第三个人跑三步,最后的人就得一气跑半天,一直到重新挤成一团,然后又站住不动。其实最前面的人本来一点也没有改变速度,越是在队伍尾巴上的人,才越会为这种波状的行进而疲于奔命,记得有一次我们行了一夜军,天亮的时候住下,有一个同志苦笑着说:“行了一夜军,一步也没走。”我们开始不明白他的话的意思,后来明白了他所说的“走”,是和“跑”与“停”对立着的,才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事现在回想起来,也颇有趣,可是联系到现在的工作中,类似的事情似乎还是不少,这就是所谓一阵风的现象。一阵子要合作化,就不管条件成熟不成熟,限期要数目字,一阵子反急躁冒进,又要把组织来的合作社砍掉几分之几,这种紧一阵慢一阵的现象也同样是越到下面越利害,上边的指示是很全面的,但越往下传越简单,也就越片面了,恐怕在个别单位中,“行了一夜军,一步也没走”的现象也是存在的吧。

再谈两件小事。去年春天,我们伙房里面多米少,于是只有老干部,有胃病的,经过批准才能吃大米,有些南方同志想吃而不可得;可是没过几天,忽然又宣布米多面少了,于是一再动员大家多吃米,连北方人吃不惯大米的也非吃不行,这是一件。另一件是油料作物,有一个时期连烧饼点心上都看不见一粒芝麻,油料作物之名贵可想而知;但最近忽然又满街花生米,十几个小贩排成一堆抢卖,这都是有点叫人奇怪的事。本来,某种东西缺乏,不能供应,群众是不会有意见的,正如发生了紧急情况,夜行军跑一夜都行,可是没来由的紧一阵松一阵,就不免使人怀疑,稍微平均平均不更好吗?

三句话不离本行,文艺工作上看到的这类事件也不少,一阵子不许写矛盾,有的人看见矛盾就问:“难道生活是这样的吗?”一阵子提倡写矛盾了,有的人在几行的短诗里也要找出矛盾来。如此等等,上级的指示里没有这样讲,下面却有人这样作。

还是讲夜行军吧,这种现象要克服还有其特殊的困难,因为你找不出来到底该谁负责任,如果你问前边的人,前边的人会说:“我根本没有跑呀。”如果你问后面的人,后面的人会说:“前边的人跑我才跑的呀!”事实上大家都不愿意像这样跑,可是一旦跑起来,又不得不跑,你追问每个人跑的动机,他们都是怕失掉联络,而且如果大家都一阵风地跑起来,你不跑,也真会失掉联络。工作中一阵风的现象也是如此,大家都在忠心耿耿执行上级指示,可是一阵风吹来,却往往非左即右,有时候大家都感觉到歪了,还要硬着头皮歪下去,似乎是每个人自己都作不了主。

但是这种现象果真没法改正吗?也不尽然,还是拿夜行军作比仿,到解放战争时期,我所看到的夜行军就不像从前了,(那时候我们人更多,队伍更长了,如果再发生那种情况,真可能先头到了目的地,后边还没动身呢!)夜行军的都想出了种种办法,有的是先把行军路线和沿途重要村庄画张图,让每个人记住,方向清楚了,不怕掉队了,紧走慢走就可以根据具体情况自己掌握了。有的是带路的人带一袋纸屑或石灰,在行军转弯的时候,撒一点记号,后边的人都可跟踪而上,最后再有人把记号扫去。后来,还有人把这种打记号的工作“机械化”了,就是用一个粉漏子,里面装上石灰,用一根竿子挑着,走几步印一下,印下来的有的是很美的图案,这就是那个部队的特殊的代号。有时候我们大队伍行一夜军,天亮的时候看见公路上印满了各种各样的符号,掉队的人就可以顺着这些符号,各人慢慢找到自己的队伍。

比喻都是跛脚的,可是我还想硬联系一下,是否一阵风的现象我们也可以想法子减少?依我看来,就是要加强对于干部总方针总路线的教育,使他们摸清楚大的方向,在具体问题上对他们不要限制得过严过死,使他们能根据当地情况,自己用脑子掌握步度,领导多听反面意见,发生偏向时用循循善诱的态度去纠正,我想,这样也许就会好一些吧。

我在评论一阵风的现象,如果有人问,你的文章里是否也有一阵风的片面性呢?那我就不敢说了。(原载《文汇报》一九五七年三月二十五日)

来源:《为保卫社会主义文艺路线而斗争》(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