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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1953年整党后,被糊里糊涂停止了党籍,才到四川文联来的。……②
到文联后,这里的人,除李友欣因在川南工作时,相处较久,对我比较了解外,其余的人,都是陌生的。他们以“有历史问题的人”、“出党的坏分子”看待我,采取一种极其可怕的冷淡与歧视的态度。我一直忍受着,心想,总有个水落石出皂白分明的一天。但因为我心里积压着这么多的悲愤和不平,又加之我生性耿介,不会阿附,甚至非常憎恶那些以谄谀逢迎取媚于上的人,所以,和个别的小领导,有些抵牾。特别是这里的一个创作辅导部长(支部书记),是一个宗派主义分子,他企图把文联造成他的家天下,我常常与他有抵触。而他自从有一部作品被否定了以后(是一部反映富农阶级情绪,把统购统销描写成漆黑一团的作品),就特别仇视我,经常在各方面给我以有形无形的中伤和打击。肃反运动中,他又利用职权,以所谓莫须有的胡风问题,企图对我进行政治陷害,使我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被停止工作,并不准发表作品,虽没有拿到大的斗争会上去斗,也没有拘押或禁闭,但在机关内部,则几乎把我逼死。后来,赖有党中央的政策,以及这里党组织的老同志们掌握,问题弄清楚了,我恢复了工作,并开始发表作品。而他又从各方面牵掣,在工作上给我造成困难。去年冬,这里筹办《星星》诗刊,确定我当执行编辑。我非常兴奋,满想以全付精力把这个刊物办好。孰料刚出了第一期,就又遇到了当头一棒:由于他的刁唆和歪曲的汇报,把刊物第一期上的《吻》和《草木篇》,说成是反党的作品。省委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写了一篇极其粗暴的批评文章。当时,风闻这篇文章是他写的,我也没有弄清楚,便写了反批评。同时,那篇文章在报上发表以后,引起了普遍的反感,反批评的文章雪片般飞到四川日报的编辑部来,他即又进行刁唆煽动,说我组织反批评文章,进行反党活动。随即蒙蔽领导,驱使他的爪牙,到处去搜索我“反党活动”的材料,企图进行又一次的政治陷害。无如到处搜索,并无材料可搜,仅仅因为我和山莓来往较密切,便叫山莓的爱人,把我平日偶尔说过的一些牢骚话,搜集起来,写成一篇检举材料,如此,便罗织成一个“反党”的罪名,企图加到我的头上。在机关内部,开了两天会,要我检查“反党”思想。我这一回,实在伤心透了,我在会上,痛骂了这种卑鄙的陷害行为,揭露了他和他的爪牙进行宗派活动及对我施行无理迫害的事实,我没有作任何检讨。这里的主任(党组书记),本是一位很好的老同志,这次会是受了他的蒙蔽,又为了维护省委宣传部那位副部长的威信,才仓仓促促开起来的。会上,除了他那宗派活动拉拢的几个爪牙在疯狂地叫嚣外,群众默默无声,很多人敢怒而不敢言,也有个别头脑清醒的党员为我略作申辩,说我并没有反动思想的。我实在没有错,当然无从检讨起。这会开下来,没法收场,便又宣布给我停职。我曾经申明:对于这样的迫害行为,我将向党中央进行控诉。
现在,我停职又差不多停了一个月了。听到从北京来的消息,说3月12日,毛主席在党中央宣传部的会议上,说话时,也谈到了《草木篇》,毛主席并没有说它是反党的作品(那作品有小资产阶级的孤傲情绪,是确实的),并且,对这里的粗暴批评一棍子打死的作法,也并未赞同。这个发言,大概已在这里传达过了,故这里嚣张一时的教条主义与宗派主义的凶焰,已大为收敛。我现在没有管编辑部的事,就每天在写作和读书。这里组织上的意思,是要我从此即不管别的事,专门给我找两间房子,给我一些书,作理论研究工作。但我觉得。再在这儿呆下去,必然还要受到第三次第四次的陷害,故极力请求脱离这儿,另找工作。
毛主席的指示,这里还在秘而不宣之中,是非未明,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我就不相信谁真有一手遮天的本领,必要时,我还要给他们闹开。
不过,我总是这样想,即或闹到党中央,即或是非完全弄清楚了,这个环境,也还是极端不利于我的。我现在,并没有任何别的要求,只要求一个没有人事倾轧,能让我安心工作的环境,使我能继续贡献我的力量于革命。所以,我想回南京来。回南京来,如果能在南京文联或作协分会得到一些短期贷款的帮助,我专业写作,是毫无问题的。如果你认为在这方面可给我设法,盼来一封信;如果你因不了解情况,怕麻烦,怕拖累,也就算了。下半年内,我一定离开这儿,哪怕讨口流浪,也不再呆在这是非窝里了。我从前参加革命,并没有想在解放后得什么高官厚禄,也不是为吃饭来找共产党的。我以最大的忠诚,把自己的全生命交给党,到现在将近十年,而还落得这样的结局;我虽然感到不平,但还没有完全灰心绝望,有生之日,总还是要把力量贡献于革命的。如果你真的已感到此人之不可信,如果你也认为对我已经隔膜得很深了,那么,这封信,就算是我们的绝交书。今后,你也不必担心,我虽然被无理地夺去了共产党员的称号,但别人总还无法夺去我共产主义的良心,天涯海角,我们纵然不相闻问,也总还是在致力于共同的事业。
再见!
哲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