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常有理”

湖北、姜弘

[编者按:姜弘系“长江文艺”编辑部理论组编辑。这个右派分子,在大鸣大放中是以右派“闯将”出现的,无论在他的文章中,或在他的发言中,都表现了他对党的刻骨的仇恨,他疯狂地对党的文艺方针、武汉市文艺界党的领导进行了恶毒的诽谤、谩骂和攻击。这里是根据作协武汉分会所提供的材料选编的一部分。]

一个人活在世上,从生到死而不犯一点错误,这种“完人”只怕是古今少有的。“觉今是而昨非”,恐怕也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过的经验。不过,也不尽然,有一种人就很特别,在他们说来,“今是”“昨也是”,无往而不“是”,即使到不得已非认错不可的时候,他也仍然有理。本来你是批评他的,可是,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团团一转,你却从“原告”变成了“被告”,结果还是你没理。

赵树理同志在“三里湾”中为这种人画了一张素描象,并名之曰“常有理”。“常有理”能说会道,贯会歪缠,死不认错,永远把自己说得通体透亮。

“常有理”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人,那倒也没有什么。不幸的是,我们生活中有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常有理”。普通的“常有理”,不过使人感到难缠而敬而远之,如果是一个“欲远不能”的“常有理”,那就糟了。我说的是,占据一定的领导岗位,而又有实权的“常有理”,在工作上、生活上,你不能不和他打交道,也不可能没有矛盾,既然他“常有理”,那你就必然“常有理”。

譬如,过去你按他的指示工作,一旦发现是作错了,要改变过去的作法,那他就要来批评你。如果你聪明一点,老老实实跟着他“变”,也许没有什么,你要不知趣,偏要翻老帐,“常有理”就会说:“同志,事物是发展的,要学会辩证地看问题,要根据时间、地点、条件、历史地、从发展上看问题。过去错了吗?也许,可能,很难说,这,这问题很复杂,你这样片面、偏激是不行的……”于是,你又成了“片面”“偏激”;而他,又是最正确的了。譬如,前一个时期,“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使文学艺术界开始有了一点活跃,就有人感到很不顺眼、很不习惯,大呼要“把紧关口”“压住阵脚”,作出一付威风凛凛的“大守”状。你要是想自由地“放”“鸣”,当然就是不“安份守己”了。曾几何时,陈其通等受了批评,中央号召继续反对教条主义,进一步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于是,“常有理”瞠目不知所措了,不过,也不要紧,一夜之间,他们突然又变成了反教条主义的急先锋了!而且,比谁都更激进。如果你不紧挨着他的屁股团团转,稍微慢了一点,就又成了批判对象。和这种人在一起,使你总觉得后面有个专门“鸣鞭”的人跟着你,不管你往哪边走,屁股上总免不了挨鞭子。

这种“常有理”之所以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依我猜测,恐怕是真有一些特殊本领:第一,精通“辩证法”;第二,善于“纠偏”,而且以“纠偏”为唯一职责。有这样一些特殊的本领,而又占据一定的领导岗位,那么,他就时时刻刻“纠”别人的“偏”。他亲自布置的工作,会事后又来纠正别人。如果有一个不大合他的意的政策下来,他就会站在一边不冷不热地喊两句“干啊”,等待新“偏”出来,他再来“纠”。所以,他总不犯错误,即使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也仍然会说一句“那是难免的,可以理解的”。

这种“常有理”是惹不起的,惹了他,你总是错。所以,可以把“惹不起”这个绰号也送给他们。

这种人口里念念有词的那套“辩证”词令,已经比原来的辩证法大大提高了。变成了服从他们的需要,为他们服务的“道具”了。因此,那“辩证”,只怕已成了“诡辩”,虽然只是一字之差,真可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矣,而且,好象和另一种哲学——“于我有利、有效的就是真理”——有点相象了。

为什么“常有理”呢?就因为他们貌似明白,实则“糊涂涂”。上级一个政策下来了,他们本不明白,对实际生活更不明白,只是闭着眼睛“贯”呀,“贯”呀,“贯”到“透底”。一旦新精神来了,始则愕然不知所措,继之又变成了新精神的化身。由此看来,“常有理”“惹不起”“糊涂涂”原是“三位一体”的——既然“糊涂涂”,又要时时保持尊严,就不得不强词夺理,于是就成了“常有理”。“强词夺理”加地位、权力,就成了“惹不起”。别人越“惹不起”,他自己越觉得有“理”,就越变得“糊涂涂”。

又是“常有理”,又是“惹不起”,又是“糊涂涂”,名目繁多,其实则一,如果这种人要填表,不知是否可以这样填:绰号——“常有理”,别字——“惹不起”,原名——“糊涂涂”,职别——“纠偏专家”,特长——精通“辩证法”,善于“鸣鞭”。

其实,大家早已明白,“常有理”“惹不起”的原名——实质,就是“糊涂涂”,只是不肯明言罢了。现在,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这阵春风,已经使得有些“常有理”开始清醒了,开始感到自己也有没理的时候了。不过,要真想从“糊涂涂”变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首先就要收起那种吓人的“惹不起”面孔。学习别人有理的地方,弥补自己无理的地方,把“常有理”变为“真有理”。孔老夫子早就说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之,是知也。”如果能按照这句话去作,那就会变“糊涂涂”式的“常有理”,为清楚明白的“真有理”了。(发表在“长江文艺”1957年6月号上)

來源:《右派言论选集(续编)》(中共湖北省委宣传部编,湖北人民出版社,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