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谈谈党和知识分子的关系问题。我们热爱党,可是过去和学校里的党组织总觉得格格不入,我曾想换个学校去教书。我常觉得在老一辈的教授当中有这样三种人:一种是对领导的意见唯命是从,也可算得“进步分子”、“积极分子”吧,可是他们的内心如何,不得而知;第二种人是表面说好,背后却叽叽咕咕,这种人很多,可说是滑头滑脑吧;还有一种人是心里想什么就讲什么,工作拼命干,好好搞,可是有意见一定要讲,这种人很不讨人喜欢。这种人可以说是“顽固派”吧,但是很少,我就是这种“顽固分子”。
党和知识分子的关系为什么会发生问题呢?我觉得有这几个原因:
第一,某些同志的领导方法和旧知识分子的特点不相适应,知识分子首先要面子,你不给他面子,撕破他的脸,比杀他的头还难受。中国的知识分子还有高度的爱国心,特别是象我这样到过外国的。过去在外国到处被人瞧不起,对祖国特别热爱。可是,如果他讲了一句不够正确的话,写了一篇有些缺点的文章,就说他的思想反动,那他就真要气死了,可能几夜都睡不着觉。知识分子另一个特点,就是重视自己的研究劳动成果,这是他一生的心血,比自己的儿子看得还重。可是,搞自然科学的还好,搞社会科学的人,弄得不好,就简简单单扣上一顶帽子——反动,反动,这真苦啊!我过去搞全体主义(接近于黑格尔右派的学说),思想改造的时候,一再批判说不深刻,都通不过,其实,听的人可能根本不懂,却搞得我神经更加衰弱,对劳动成果一概抹煞,伤心!黑格尔是唯心主义,可是他也有些好东西,有“合理的内核”。知识分子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在物质上要贪一点小便宜。我觉得党要肯定他们爱国,肯定他们的研究劳动,照顾他们爱面子等特点,逐步地予以教育改造。
第二,教条主义和自由思想有矛盾。很多学术思想问题,都拿反动思想帽子压,讲不出道理来。可是思想这东西是压不服的,即使当面说“是”,出了门就“非”。不讲理是不行的。
第三,矛盾性质、斗争方式没有弄清楚。在思想改造的时候,有些老教授挨整,整他的是十七八岁的学生,比他的儿子年纪还小。我看这种方式不好。
这些情况都是在周总理关于知识分子问题报告以前发生的。周总理报告以后,特别是“百家争鸣”的方针宣布以后,情况完全变了,有显著的不同。老教授多方面得到照顾,有了一定的地位,也受到了学生的尊敬,思想也解决了,物质上如住房、优先看病、副食品、因公外出有车等等照顾无微不至,令人感动。不感动是没有良心的,还有什么可讲?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报答党,有什么东西能够拿出来。我觉得有一点恐慌,吵架的时候声色俱厉,真正要拿货色出来的时候又诚惶诚恐了。经过这样的改善,党和知识分子的团结就加强了,特别是学术研究的空气浓厚了。过去我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在课棠里人家没有讲过的我不讲,以免戴上“帽子”,以为自己一生完了。现在却有希望了,要好好搞点东西出来。
这样是不是没有问题了呢?也不是。过去的隔阂还没有完全消除。知识分子的成见很深,特别是一些还没有很好照顾到的知识分子,肃反的副作用还有待进一步消除。现在表面上一团和气,实际上顾虑多端,束手束脚。否则,为什么有些人还不敢畅所欲言呢?为什么我们学校里有一百多种英文杂志而只有极少的人去看呢?
解决的办法我觉得就是坚决贯彻党对知识分子的政策,坚决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原则很简单,可是一定要坚决贯彻。具体措施,我觉得应该加强党员和非党员的个人接触,只要变成了好朋友,就可以无话不谈,团结改造就好办了。看到什么缺点,一个就可以说:“老兄,这一点有些不对头吧?”一个说:“对啊!对啊!”不要硬绑绑地扣上一顶资产阶级思想大帽子。
还有一点很重要,不要单听下边一面的报告,尽可能多听听非党员的意见。象今天的会就很好,话就说出来了。要坚决反对粗暴的态度,骂几个思想反动有什么用!多弄些小型的、谈家常式的谈话,少做些冠冕堂皇的大报告(有些重要的报告和传达我们还是极愿意听的)。多组织一些外地参观,生动的形象教育作用很大。我是合肥人,听说合肥建设好得不得了,回去看看一定会有很好的影响。
关于学术研究问题,我建议多开些选修课程,各个学派同时开,让学生批判选择。特别是,如果教员有研究成果,就叫他拿出来开课给学生听听。这有什么坏处?学校里可以多开一些学术讨论会、辩论会。学报不要停掉而是要办得更好。
来源:1957年4月29日《人民日报》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