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使作家抬着驴子走

河南、栾星

(栾星:作家,河南省文联创作部主任)

文学领域,包括两个方面,创作是一个方面,批评是一个方面。

两个方面,创作始终是最活跃的因素,它先于批评而出现,又用实践不断的丰富着理论的研究。

文学理论是创作现象的概括与总结,是从创作实践中提炼出的文学现象的规律知识;反转过来又给创作活动以理论指导与思想影响。

好的文学批评,使创作繁荣;错误的、别脚的文学批评,则使创作萎靡,思想呆滞。

不可能设想,没有别林斯基,没有车尔尼雪夫斯基,没有杜勃洛留波夫,俄罗斯十九世纪文学,能够形成它的世界文学高峰之一的地位。也不可能设想,没有“五四”思想启蒙运动,中国能够出现伟大的现实主义者鲁迅。

远的不必说。近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就是一个例子。它付给了一切有才能的作家,以充分发挥自己创作才华的可能,它给予了社会主义文学事业以无限广阔的道路。

但我这里主要是想对那些别脚的批评家进一言的。

批评是创作的舵手,批评家是作家的最好的鉴赏家或诤友。批评不能成为束缚创作的绳索,试想,假若一提起批评,作家人人心寒,那将是一个什么状况?

但我们的批评家,是并不完全理解这一点的。大有一朝权柄在手,打尽天下作家之势。譬如陈企霞式的批评,就是如此。当然这只是极少数。

近年来,我们别脚的批评中,更流行的则是教条主义。教条主义的特征,顾名思义,就是宗教咒符式的搬运一大堆政治书籍或艺术史上的结论,随心所欲的祭到作家或作品的头上,而不更多一眼的看一看作家及作品的实际。

当然咒符是很多的。譬如你大胆揭露了生活中的矛盾,就会听到这样的呵责:“难道我们的新社会是如此吗?”反之而行,则又遇到“无冲突论”的评语。他们按照“常规”,要求作品中的人物“应该”怎么行动,譬如合作化中,中农“应该”动摇,贫农“应该”积极,而不考虑在作者所描写的特定环境“典型环境”里,人物应该怎么行动,这样行动是否合情合理。甚至要求作者,对人物的每一个细微举动,都做—番阶级的解释,或把对每一种颜色的个人爱好,拿出来做政治学的分析。一位作者的一篇短文,被编辑部退回来了,说不该没有写党员或团员。另一作者的作品遭到了同一命运,原因是他在描写公园的抒情诗里,没有身份分明的写出有一个职工在那里“解除疲劳”——“难道我们的公园里没有职工吗?”如此等等。于是作家们只好避开那一切足以遭到呵责的可能,捡一条“四平八稳”的,但却非常狭窄的路来走了。

而读者是不原谅的。读者们为文学现象的重复及公式化而不满。

当然,读者是对的。

对这样繁琐哲学的批评家,我想起了鲁迅先生说过的一个故事:

一个老翁和一个孩子用一匹驴子驮着货物去出卖。货物卖了,孩子骑着驴子回来。路人责备他了,说是不晓事,叫老人徒步。于是他们换了一个地位,而旁人又说老翁忍心,自己骑驴,却让孩子步行。老人忙将孩子抱到鞍鞒上。后来看到他们的人又说他们残酷,不该两人骑在一头小牲畜上,于是都下来。但走了不久,又有人笑他们了,说他们是呆子,空着现成的驴子却不骑。最后老人对孩子叹息道:“我们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就是我们两人抬着驴子走!”

这个故事见《而已集》的“读书杂谈”。

我觉得我们的批评家该好好的思索一下这个故事。批评家的责任是帮助作家打开一条思路,万不能使我们的作家抬着驴子走的。

至于作家,则当鼓足政治上的及艺术上的勇气,用大胆的创作去突破教条主义的硬壳子。向那别脚的批评家,大喝一声:“放掉那一套吧!——从新总结我的经验,丰富、发展你的理论。”

我想批评家和作家的关系,应该如此。

 (《奔流》1957年六月号)

 来源:《苏金伞右派集团言论与作品》(河南省文学美术工作者联合会,195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