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放言论——“首先打倒宗派主义”

辽宁、高风

(五月三十一日,政协沈阳市中委员会驻会委员高风,向记者发表的谈话)

“我心里有无数的话,打早就不说了。现在是党整风的时候,要我们大胆鸣大胆放,因此我就不能不贡献一得之见了。我想共产党打算改革,知道知道我这些意见是有好处的。”下面是他的谈话。

“首先打倒宗派主义”

整风,整什么风?整歪风,邪风,整三个坏主义。在这三个坏主义中,我变为宗派主义起决定性的作用,是第一害,应首先打倒。党的方针几乎都是正确的,但在执行中却处处都有宗派主义:提拔幹部:党团员很多是连升三级,非党团员有的还降级停职。这不是“天下为公避贤与能”,而是“天下为咱选党与团”。评定工资:党团员可借口有德而增薪,非党团员自然因缺“德”而酌减或不动。这不是按劳取酬,而是靠党穿衣靠团吃饭。统一战线:有些党团员对非党人士瞧不起,甚至敌视,公安人员还有令民革成员按反动党团登记者。这样人是走蒋介石的路线,要一党专政消减杂牌军;一入党团便声价十倍,又可享受种种物质上的优待,真是名利双收,并且一人成佛九族升天。求学:前清专制皇朝时代,皇子皇孙入的是皇学,现在有党团子弟入育才小学,实验中学,速成中学,各党团干校,非党团员入的机会很少。选派留学生:重视党团员,不重视学识技术基础,甚至这些平凡的党团员的中学生。司法:人民犯法一律坐牢,而个别党团员上“国家一级幹部,处理案件与一般群众不同”,这是党员有特权呢,还是刑不上大夫呢?难道我们人民法院实质上也是专门保护党员御用的法院吗?肃反:有些党团员不调查不研究,只要年龄大些,做事年限多些或有人巫指一下,就认为是反动分子,停职反省审判,变相施刑。公私合营企业:权在公方、党团员之手。对私方人员轻视,侮辱,打击,这不是公私合营,而是公合营私。农业合作化:有的幹部无能蛮干,把合作化这一良法美意付诸流水,甚至使农民遭到饥荒之害,这不是农业高潮,而是农业高草。……我不敢说也决不是全体党团员都这样。但个别,个别……加起来也就不少了。

“清朝怕官伪满怕日本人现在怕党团员”

有人注重官僚主义和主观主义,我认为纵有官僚主义而没有党团员掌腰,为害也小。清朝有人怕官,没有人怕主观主义,而最怕的是“宗室觉罗”,黄红带子,那怕是一个孩子也令人害怕,而不敢惹。伪满怕谁?汉人当官有多少人怕?但见着日本人谁都怕,他不是官,也不是怕他主观主义,怕他的是:日本人。今天怕谁?第一是党员,第二是团员,第三是投机分子。如果是一个大学校长,院长,不是党员,就没有人怕他,而另一个小职员,却有人怕他,因为他是党员,党员就有权。如果校长,院长不是党员,就有人敢和他辩论;校长,院长对他部下的党员却要让七分。投机分子以为现在入了党团,就像清朝入了旗,伪满学了日本话,军阀时代入了军籍,国民党时代入了国民党。解放後,我在沈阳第五中学当校长时,有一名学生是团支书,他就瞧下起我,叫我“老封建”,平常不理我,有时竟可以支使我。他不是官,也不能官僚主义,那么凭什么支使我?因为他是团支书,我怕不听他支使就是反对党,反对团。那时,我会参加一个讨论学校和团的关系的座谈会,会上有的校长反映:老师在课堂上讲课,有的团员在下边记,不是记笔记,是专挑老师小尾巴。这是上级给他的任务。而团员报告上去就是积极分子,入党甚至升官都快。因此教员怕学生。当时主持会议的团市委书记申芝澜同志正颜厉色说:团员应该记,团员有权监督老师。团如此,党就更不用说了。

“墙是共产党修的,拆墙是共产党的事”

因为共产党掌握了政权,就有的党员有“江山是自己打的”的优越感,再加上投机分子的协助,于是党与党外就砌上了墙。当然,工人、农民特别是工人,和共产党没什么墙,共产党还是他们的大恩人呢。工商业者和共产党就有墙,知识分子和共产党中间也有墙。这墙大的如万里长城,其次的墙高数仞,也有的仅是及肩,还有的只有墙基了。在今天来说,墙基本上都是共产党修的。解放当时,因为有人反对共产党,还有人不了解共产党,那时的墙可以说是两面的,甚至有非党人一面修的。以後,随着非党人的进步,对共产党认识的提高,形势的变化,自然就把自己这面墙拆了,没有墙的当然也不砌了,愿意和共产党靠近了。而有的共产党员却被胜利冲昏头脑,骄傲自满,盛气凌人,于是由被动变主动,砌起墙来了。所以今天拆墙是共产党的事,我们帮一手是可以的。这就好此北京紫禁城,是皇帝修的墙,把老百姓和皇帝隔开。这是皇上砌的,老百姓怎么敢拆。皇上动口,老百姓才敢拆,也愿意拆。

“整风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必须把人、党、权三者分开”

怎么拆墙?现在共产党提出整风,这能不能把墙完全拆掉呢?我说能奏一时之效,运动像一阵风过去了,难免旧病复发。再说还要有新党员入党,他们连整风也没赶上,仍不免倚势凌人!因为入了党就有了权,权党不分。

现在无论什么机关都有党,有团,不仅有党,而且党一切都说了算。党和权不分了,有党就有权,有权的人多半是党员。有的机关制度上是行政首长负责制,但事实上还是党说了算,有的实行党政工青共同领导,假如仅仅行政是非党员,也只占四分之一,实际还是党说了算。一切有职有权的领导几乎都是共产党员,有的没有能力,干不了也干,只有大学教授、工程师之类共产党员实在无法干的事才叫非党人士干,干得还不愉快。党掌握了政权,就有人会想:我是党员,我就该有权,把他个人,党和权看成三位一体了。这就是宗派主义为害最大的根源。因此,必须把党,权和个人三者分开,叫党不能干涉行政事务。必须改变这种根本制度。

“共产党一党包办容易一意孤行”

我的意见:在今天社会发展的形式下,国家大事不能叫共产党一党包办,要切实执行统一战线政策。如果共产党一个党包办,就没有互相监督,容易一意孤行,自掘坟墓。共产党提出方案,和各民主党派充分协商的作法,中央是执行了,但下边可下一定。拿沈阳市来说,有的事是不协商,有的事只走走形式。因此,这种情况必须迅速纠正。

“要执行唯才是用政策反对是党就用”

行政机关应坚决执行唯才是用的政策,要以才为主。能干什么的就干什么,不行的就不用。必要的时候可实行考试制度,合格者采用。在这里,绝不能分党员和非党员,行政人员绝不宜是党就用,不是党就不用。就是有八十年党龄,也得不能当教授就当教员,不能当教员就当工友。不论那一个机关,一个党员没有也行,全是党员也可以。

党员多是工农出身,文化水平低,学习马列主义也领会的慢。当然也有好的一面,即立场稳,有革命的经验,但现在是建设,过去革命的一套许多用不着了,需要新的知识了。按照唯才是用的原则,势必要把革命有功人的撤下一些。但功劳要酬,恩要报。怎么酬报呢?国家可以拨一笔经费,作为革命酬劳费。同时还按他们的工作给与党外一样的应得的工资。如果有领袖欲怎么办?可以给他们设虚衔,但不管事。总之,不能像现在,不称职的,只凭党员当官,而且甚么都管。办事的人就要称职,就要有职有权。

有人说不会可以学,可以钻,一年不会两年,两年不会三年。我赞成。但是不能在不称职的岗位上钻(能力差不多的还行),可以到学校里钻或在称职的岗位上钻,钻好了再来干,再提升。否则,就不仅会给工作造成损失,而且一定会产生不懂装懂的现象,使别人的积极性得不到发挥。试想:大学刚毕业的学生甚至没有大学程度的当系主任怎么能行呢?九一八以前我在沈阳第一高中当校长时,教员全是优秀的大学毕业生,那有像现在这种情形:初中毕业教初小,高中毕业教高小,过不多日子又当起教导主任,校长来了!

“可怜旧知识分子”

与此相反,把原来的老校长,所谓旧知识分子,却给撤下来或排挤出学校,使他们谋食无路,报国无由。我记得有一副旧对联,形容高官和小吏的差别。上联是:“大人大人大大人上三十三重天给玉皇盖瓦”,下联是:“卑职卑职卑卑职入十八层地狱替小鬼挖煤”。现在有些新贵连升三阶青云直上了。旧知识分子还有欲挖煤而不得的,可怜!可怜!

解放後,我曾当过中学校长,这也算党对我特别照顾吧?可是我受不了左一个“老一套”,右一个“教条主义”,团员的监督,一九五二年报病辞职了。一九五三年到师专当图书室主任,看到别人挨闘,自怕野火烧身,几个月後又不得不借口有病辞职。在过去那样黑暗的社会,我不懂政治,不知给谁服务,糊里糊涂地还做教育工作三十多年,而今天是新国家,我明白了办教育是为了人民,更愿意继续做教育工作了。上级虽也还信任,但学校里有些团员和积极分子给我种种压抑,难堪,叫我越来越威信扫地,不得干了。假如我不离开学校,今年何尝不想庆祝办教育的四十一周年?(六月二日辽宁日报)

来源:《章伯钧张百生等人言论集》(中国旅大市委宣传部编,一九五七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