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知识分子

上海外国语学院、徐仲年

(徐仲年:上海外国语学院德法语系法语教授)

[原编者按: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是,攻击党对知识分子的政策,抬高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身份,把知识分子的缺点“动摇性”、“爱面子”等都说成是好事。文章中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打击知识分子中的进步分子,骂他们为“寡廉鲜恥”、“卖国求荣”,将来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而对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中坚持反动立场的,则颂扬倍至,誉为古今中外的“忠臣义士”,要我们党下诏罪己,以国士之礼对待他们,然后才能获得他们的“民心”。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右派的这种打算是错了,如还要继续坚持自己的反动立场,卽他们所谓的“气节”,则永远也不会得到人民宽恕的。]

(1)知识分子的重要性

中国是“小资产阶级的王国”,中国的知识分子绝大多数是小资产阶级出身:我所谈的知识分子是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实际上我想谈谈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和共产党的相互关系。

中国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由于人数众多,充塞在社会的上、中两层;今年暑假以后,数目庞大的中学生(虽则他们不全是小资产阶级出身)要下到乡村中去,那么,知识分子贯彻了上、中、下三个阶层。事实上,他们和工、农、兵在一起,是国家事务的负担者;在向科学进军中,他们是作战的三军,是中坚分子。我们是工人阶级领导的国家:工人阶级是牡丹花,知识分子就是绿叶:“牡丹花虽好,尚须绿叶扶助”,何况工人阶级中也有知识分子。以上说明了知识分子的重要性。

目前大家纷纷讨论党与群众中间有一垜“墙”,首先是党与知识分子中间有一垜“墙”。这垜“墙”是怎样建筑起来的?依我不成熟的看法,这是由于数目相当大的共产党干部(包括上、中、下三级)不了解、或不愿意了解知识分子,尤其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所造成的。这些干部只看到知识分子、尤其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的消极方面,就是说只看到他们的缺点,而且戴上了有色眼镜去看,就是说怀了成见去看;这些干部不去看、不去发掘,甚至不愿意去看、不愿意去发掘知识分子的积极方面,就是他们的优点。这些干部对于知识分子所施的思想教育,是打击,不是诱导;是加深消极的因素,不是发挥积极的因素;是教条地肯定一方面,机械地否定另一方面;是把人民内部矛盾当作敌对矛盾来处理。我们细读毛主席的著作,始终没有发现关于这种粗暴行为的任何指示,连影子都没有!这种粗暴行为的结果,党与知识分子间的“墙”高高耸立起来了!我们敢于断言:从大陆解放到今天,知识分子并没有尽量发挥他们应该发挥的力量;他们在毛主席提出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之后,才透了“半”口气!诸位听清了,我说:“透半口气”,不是:“透口气”,更不是:“长长透口气”,因为即使在今天,知识分子连透气还有顾虑!我们必须申明:(1)知识分子不是筑墙者;(2)知识分子并不希望“墙”的存在。正因为如此,我才来谈谈知识分子问题。

(2)要善于利用动摇性

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正和整个小资产阶级那样,有他们的两面性,也就是动摇性。所谓:“两面性”,就是:有积极的方面,也有消极的方面;有进步的方面,也有落后的方面。所谓:“动摇性”就是:在两个相反的极端中间摇来摇去。大家批判了小资产阶级的动摇性和两面性,“表面上”看来是正确的。仔细研究一下,并不如此,凡是事物,必有“矛盾”;有“矛盾”就有“对立”,“对立”就是“两面”:小资产阶级的“两面性”不过是无数“矛盾”“对立”中的一个类型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有“矛盾”就有“斗争”;在“斗争”中,“量变”可以成为“质变”,“对立面”可以互相“转化”。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他的脑袋里,有进步思想,也有落后思想:如果由于主观努力,加上客观帮助,在思想斗争中,这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就可以从消极“动摇”到积极,从落后“动摇”,到进步,从反革命“动摇”到革命;反过来讲,主观上不肯努力,客观上又有障碍,这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就要走上相反的道路。这些例子也可以应用在共产党党员身上:年老的党员是从旧社会来的;年轻的党员固然在新社会里长大,但是在新社会里还留有旧社会不良影响的残余:存在决定意识,我们不相信“所有”的共产党党员的思想“完全”是积极的、进步的、革命的。因此,在共产党党员的思想中,也有“矛盾”也有“两面性”;有“矛盾”就有“斗争”,有“斗争”就有“变化”,有“变化”就有“动摇性”。共产党党员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两面性”和“动摇性”问题上,只有程度上的差别。而且,即使在差别上,也不能机械地认为: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思想中的消极成份“一定”多于积极成份,他的转变“一定”是退步的;相反,共产党党员思想中的积极成份“一定”多于消极成份,他的转变“一定”是进步的。不可以这样说!这样说了,就没法解释高岗、饶漱石、潘汉年等的事件了!国家是重视知识分子的,国家的政策也争取知识分子;而所谓“知识分子”,自然包括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在内。团结——批评——团结,首先要从团结的愿望出发:固执成见,盲目地否定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从“两面性”、“动摇性”上出发,一棍打死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这是违反政策的行为!共产党党员应该利用小资产阶级的“两面性”和“动摇性”,以治病救人的态度,以和风细雨的手法,去启发,去诱导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使他从消极转到积极,从落后转到进步,从反革命转到革命!争取、团结知识分子,就是加强、巩固共产党!

(3)散沙和水门汀:靠拢和争取

大家除了批判小资产阶级的“两面性”和“动摇性”外,还批判了他们的“爱面子”和“讲气节”。仿佛“爱面子”、“讲气节”是两件不好的事,是两件落后的事。“表面上”看来,又是对的!一个犯了错误的人不肯作自我检讨,人家马上就批评他:“爱面子!”至于“气节”,一提到它,别人立刻就问:“你这个‘气节’是为谁服务的?”问得对,批评得也对;——问题在于没有把具体事实和历史环境结合起来,看问题不全面,没有发展观点!在旧社会里,“爱面子”的人不肯胡作非为,“知恥近乎勇”,虽无革命之“勇”,却也不愿去贼害人民:我们肯定这一点是好的。“爱面子”就是“知恥”,而“知恥”是建立在“是非心”和“正义感”的交叉点上的。在新社会里,“辨别是非”、“主持正义”还是很好的事情:我们能够说:在旧社会里,“知恥”是好事情;在新社会里,好事情却是“知恥”的相反、“无恥”么?只须“爱面子”不等于“爱虚荣”,“爱面子”也就没有什么害处!“气节”固然可以和“为谁服务”相结合;但是,倘使深入问题核心,“气节”就是“坚持立场”的具体表现:古今中外,凡属忠臣义士,都是讲“气节”的人!岳飞、文天祥等的慷慨就义,我们能够因为他们的“忠君”,就否定他们的“报国”?“满江红”、“正气歌”,今日读来,振顽立懦,“爱国热情,如火如荼”,和邹容的“革命军”、秋瑾的“秋风秋雨愁煞人”有什么分别呢?不讲“气节”的人就是寡廉鲜恥的人,卖国求荣等等勾当都做得出来的人!自从大陆全部解放以来,中国共产党成了强大的执政党:于是大家靠拢共产党,像吸铁石吸铁一样;于是弄得鱼龙莫辨,真假难分!有不少数的“红萝卜”,钻在最前列;看看很积极,也很热闹,无奈这批家伙经不起考验:一刀切下去,外红内白,而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由于保守性强,由于顾虑多,往往停留在观望阶段,不肯马上靠拢党,或者仅仅乎半推半就式的靠拢。千万不要用“红萝卜”去打击这些观望分子!如果用了“红萝卜”们,就上“红萝卜”们的当:他们本来就削尖了头在找向上爬的机会!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观望,乃是在慎重考虑;只要他们肯观望,肯考虑,就有争取过来的可能!由于保守,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不容易接受新事物;可是,“不容易接受”不等于“不接受”,只是慢些而已,正由于保守,新事物一旦进了他的脑袋,马上生根,决不像“红萝卜”那样,红只红在外表!有证据么?有!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这是谁讲的话啊?难道“红萝卜”们讲得出这类的话么?而且,知识分子自有他的一套手法:若说糊口吃饭,单单是这个问题的话,他就不必呆在某个地方。他的肯留在大陆上,单单这一点,已经是靠拢共产党的明白表示,至少也有此倾向!在他留下来的初期,共产党某些干部不去接受这种表示,不去引伸这种倾向,却派了许多虾兵蟹将,派了许多滚来滚去的“红萝卜”,不问青黄皂白,劈劈卜卜乱打他一阵!为什么?因为旧知识分子是从旧社会来的,在旧社会里停留得太长久了,就难免身上有“带坑臭”:打击他,就是替他拍掉些臭气!然而,据我们所知道,这些干部自己不是从太上老君八挂炉里炼出来的,确确实实也是从旧社会里来的,因此他们自己的身上恐怕也是不会触鼻喷香,所以需要屡次的“整风”来替他们拍掉些异味!这种情形造成了知识分子对于国家政策的疑惧,对于领导干部的害怕;这个疑惧,这个害怕,经过了历次运动,尤其是思想改造运动和1955年的肃反运动而加深了。思想,是要改造的;反革命,是要肃清的。但是,在这两个运动里,执行国家政策的时候,犯了偏差甚至错误的领导干部,不论在哪一级,需要公开检讨,或把检讨结果公布:这是获民心、抬高共产党的威信的最好方法!“靠拢”必须和“争取”相结合:单有一方面的“靠拢”,而无另一方面的“争取”,那是不行的;而且,人家看不到对方的“争取”,人家根本就不会“靠拢”你!未经组织的知识分子是一盘散沙,而组织起来的知识分子乃是水门汀:我们希望什么呢?

(4)马列主义并未独家经售

近年来,在学习小组里,在各种会议上,只须所谈的问题直接或间接接触到马列主义,讲话者必定加上一顶帽子:“本人限于政治水准……”,或:“本人对于马列主义掌握得不好……。”客套么?不像!为什么人人说,次次说呢?马列主义难学么?这些知识分子是脑力工作者,对于独立思考是训练有素的,为什么研究别的学问时,没有像学习马列主义那样紧张呢?而且,假使有一个共产党党员在座的话,必定再加上一句:“如果讲错了,要请某某同志指教”,或者说:“如果讲错了,要请各位指教;尤其希望某某同志多提宝贵的意见!”这样一来,就叫人有一个错觉:在中国,马列主义是由共产党独家经售的!因而做出结论:每个党员都是马列主义专家。事实上是否这样呢?恐怕不见得!如果党员都是能说能行的马列主义专家,那么,还有什么“风”好“整”呢?斯大林这么伟大的大师,尚且在暮年犯了严重的错误!足见不是这样!那么,研究是什么道理?归根结蒂,为了害怕:怕讲错了话,人家给你记录下来,到下次运动中,再和你算账!事实究属如何?是一件事;恐惧的存在,是另一件事。怀了这种心肠,怎样会真诚的靠拢、真诚的团结、真诚的合作呢?在这个问题上,党的领导干部应该不应该研究一番恐惧之所以产生,——不要一味怪人家,——从而定出挽救的办法呢?

(5)小小的结论:“三心”政策

所谓:“解决人民内部矛盾问题”,骨子里就是“解决人民内部思想问题”:因为一切行动都是有思想作为主导的。思想工作原来是很细腻、很复杂、很艰巨的工作。这种困难更因为对象的文化程度提高而增加了!我们所指的当然是知识分子,尤其是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为了要克服这种困难,党和政府必须施行“三心政策”:乃是细心、耐心、恒心!

来源:《右派文选》(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办公室,195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