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放”语林

湖北、王冀民

[王冀民:湖北省工农中学语文教员。材料是由该校学委会提供]

(1)在“花园”和教工黑板报上所登载的稿件

第一篇题目是“鸣放”语林

以前的各种运动都是党团员带头,这次该谁带头呢?——奉劝党团员们不要太“谦虚”了。

每次运动都有大批的“积极分子”入党,这次运动中的积极分子能入党么?

每次运动后的总结都是“成绩是主要的,缺点是次要的”。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斗争某个群众容易,向领导提意见大难;无“的”放矢容易,有“的”放矢大难;背后牢骚容易,当面批评大难。——此人人该舍难而求易也。

有人说:领导征求意见,譬如商业投资,“一本万利”;我说:群众批评领导,譬如活期存款,“另存整付”。

有些人是专门“整人”的,有些人是专门“被整”的;有些人只会使用“批评”武器,有些人只配使用“自我批评”武器。

“党”是脑筋,“团”是眼睛,“行政”是嘴巴,“盟”是眉毛,“工会”是聋子的耳朵。

“鸣”“放”也有代表——有人不愿当代表,有人想当代表而又怕当代表,有人自己不当代表而极力劝别人当代表,有人却悄悄记住代表的名子。

有人说:建党有三个“面向”——面向数理、面向工友、面向青年;我说:入党也有三个步骤——一是联系群众,二是抛弃群众,三是骑在群众头上。记者当然不及“部长助理”重要,因此就应该“滚出去”。——我佩服左叶的豪语。整别人是“雷厉风行”,整自己却要求“和风细雨”,——我听到徐懋庸的哀鸣。

第二篇题目是“鸣放”杂谈

(一)谈“要脸”

知识分子是要脸的,然而今天却都不要脸了。

两宋不杀士大夫,士大夫有罪,止予“充军”(摘贬),因此,宋亡时,殉难死节者以万计。明代侮辱读书人,宰相有过,当殿打股,因此,李自成进北京,没有一个殉节的。——此其故安在哉?

盖“冠虽敝不可以置履”,“知耻”乃庶几乎近勇也。

溯自思想改造,三反五反以来,知识分子之挨“整”者,亦无虑万计。当时自己打嘴巴,抹黑脸,不惜选择最丑恶的字眼来痛骂自己,甚至辱及祖宗三代,亦不为怪,盖非如此,不得“过关”也。有人说:思想改造譬如吃大菜,吃一道,自己掌嘴一次;菜吃完了,嘴也打肿了。余亦云然。

第一次挨整者,有羞恶心;第二次挨整者,羞恶心渐泯;第三、第四次以后,则脸皮既老且厚,恬不知耻矣。你看我打自己嘴巴,觉得好笑;然而,且慢,明天便会轮到你。于是,彼此同病相怜,乌龟不用笑话王八,大家相习成风,反以“清高”为多事矣。

(二)谈“阿谀”

彭玉麟巡阅江南,立誓要杀尽阿谀之辈。闻某知府屡以阿谀得官,怒而召之,势且诛斩。某叩头曰:“卑职虽善阿谀,然所谀之人,均系喜人阿谀者。至若彭大人,刚直廉正,插职纵善阿谀,亦何由进?”于是,彭大人拈髯而笑,并手拟将该员提升一级。不知已被该员阿谀得昏昏欲醉矣。天下之阿谀者及受人阿谀者大都类此。解放以来阿谀之风日炽,阿谀之术亦极尽其多样化。有职业汇报家、有职业鼓掌家、有职业响应家、有职业保证家。反之爱提意见者辄斥为有“反骨”,代群众呼吁者则诬以“篡夺领导权”。夫人孰不欲“明哲保身”,何苦被人讨厌?于是,“谈者皆马屁,往来均屁精”,臭气遂充斥乎天地之间矣。

然则何以正之,曰,请出子路来,使人“闻过则喜”;请出大禹来,使人“闻善言则拜”。

第三篇:寓言三则

(原稿已交花园编辑部,时值《人民日报》社论发表,本人立将“尾巴”缩回)

1.老虎提拔干部

山中一只老虎,有天想在动物中选拔干部,第一次来的是喜鹊,老虎一见他“唧唧喳喳”一定爱提意见,于是不要。第二次来的是雄鸡,气慨高昂,不好领导也不要。第三次来的是乌龟,既不好提意见,又好领导,于是提它当了干部。

2.只让自己鸣,不许别人鸣

狮子在山中大声吼叫,无一人干涉,突然听到后面又来了叫声,它估计这一定是很大的动物,于是调回头一看,原来是只青蛙在鸣,狮子说:“你这小东西也敢在我面前鸣?”于是将青蛙一脚踏死了。

3.山猫同家猫学经验

山猫想向家猫学经验,一天来到家猫家里,随家猫体验了三天生活。第一天家猫把主人饼干偷吃了,主人还未发觉,家猫便跟主人说:“老鼠把你饼干偷吃了。”山猫认为家猫有板眼。

第二天家猫把主人的玉瓶打破了,主人发觉后它说那是公鸡打破的。山猫称赞家猫真能行。

第三天家猫在主人床上撒了尿,主人便问家猫是谁撒的尿,这时山猫正为家猫担心,认为这次一定无话可答,谁料家猫说:“主人热水袋昨晚漏的水,哪里有尿味呢?一定是你鼻子伤了风。”

由此,山猫学到三点经验:①要抢先汇报;②要会冤枉好人,③要善于利用主人的缺点。

第四篇:谈汇报

“汇报”本身是无可厚非的,但有人专门以汇报为事,甚至靠“汇报”取宠,就难免令人厚非了。

譬如说,有的人和别人闲谈(甚至主动找别人“闲谈”),从来不表示自己的意见,有时还附合别人的错误意见。但不到半天,领导就“了解”了这次谈话内容,据说“别人怎样不满领导,而他又怎样怎样解释”云云,——因为他早已抢先汇报了。

譬如说,有的人在小组会上是不爱发言的,他只惯于做义务记录,把别人的话砍头断脚地记下来,然后向煞有介事地去汇报……

譬如说,有的人已经没有什么群众了,群众一看他老兄来了,谈的也就不谈,笑的也就不笑,于是,他老兄落得一无所获。——然而汇报材料还是有的。他可以神秘地向领导说:××对领导气色不顺,××有抵触情绪,××等一定有小圈子,云云。

譬如说……

这一类汇报专家大概是不少的。他们自命为领导的耳目,领导也就信任这些耳目,于是,群众与领导间的“墙”便筑起来了。

割掉这些“耳”,挖掉这些“耳目”,斯其时矣!

來源:《右派言论选集(续编)》(中共湖北省委宣传部编,湖北人民出版社,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