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风运动开始,整风壁报出版,编者向我征文;写呢,写不好;不写又不可。没法;想点,写点;随时想起,随时写下;命名随笔。正或错,工或拙,在所不计。若能对整风有一点一滴的帮助,就超出我“聊以塞责”的预料以外。就此开场。
亲如手足 回首当年,跟着共产党走,会着党的许多前辈和朋友,如吴玉章、林伯渠、张曙时诸老,和罗世文、陈绍禹、程向予、刘连波……诸同志,见面时,有啥说啥,随问随答,欢悦诚恳,洋溢声音笑貌间。国际国内也好,军事政治也好,工作生活也好,一谈几个钟头,真是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乃至谈到陈绍禹同志的大礼帽,纹皮鞋,藏青色胖哔叽的礼服。陈答:在延安不是这样打扮,到这里是当外交官哪!大家哄然一笑。回忆前情,真是亲如手足。
(注:钟在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国民党改组派、复兴社和C.C的“中国文化建设协会”,曾任“清共”委员和“剿匪”第一路政治部宣传科长、政治部付主任等职。)
相近如冰 解放了,那末多共产党同志来了,真是欢天喜地,敢于在大街上昂头走路了。但,除了50年一、二、三月分经常与李宗林部长接触自由谈话外,因工关系渐渐与更多地党员同志接洽了。结果呢?笑容收敛了,青情严肃了,大家都要作在肚子里选话来说。乃至彼此间相对默然无语。他对我好象有难言之苦,我对他也不知说什么才对。只落得这样的对话。
甲:忙吗?
乙:不忙,没……甚么。
甲:(略作上下左右望)今天天气好啦!
乙:(低沉)好!
甲:哈!哈!哈!哈!
乙:(微笑)好!好!
这样情绪阻塞,言不由衷,只有勉强的工作关系没有“人”的关系,那能不“相近如冰”呢?
这种没有“人味”的生活方式,是消极因素的温床,是积极因素的障碍,双方都值得反省罢。
几年来,在党群之间,流行了这样一个逻辑:
“你不满意我,甚至只有一些儿不满意我,你就是反对我。
我是甚么?
我是党员,党委,党书,……。
你反对我,
你就是反对党;
反对党就是反人民,反革命!”
这个逻辑的第一个前题是:
“凡是党员都没有一点缺点和错误的。”
然而党员实不是菩萨。
这个逻辑的第二个前题是:
“我就是党。”
然而党员确实不等于党。
这个逻辑的收获是:
党员随时可以祭起“反党反人民”的法宝来威吓有意见的群众。
“我就是党”我当然高人一等。
我即“高人一等”,我当然在群众之上,不在群众之中。
“我即在群众之上”我实在值得骄傲,颐指气使,派头十足。
群众方面呢?
一部分消沉下去,管他妈的,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
一部分不安于消沉,滋长对立情绪。
一部分奔走逢迎,仰承意旨,吹牛拍马,博得×××的欢心——柔肠媚骨,名利双收。
同志们:这个逻辑不利于党,不利于党员,不利于群众,头脑清醒、清醒罢。
孟子有这样两句话:
“君子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豫让死智伯不死中行氏时,也曾这样申述过他的理由:
“中行氏以众人待我,我故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
用现代的话来说:“君”“中行氏”,“智伯”就相当于“领导”。“臣”和“豫让”就相当于“干部”。“视”和“待”就是领导对干部的“看法”和“态度”。
这就是说:你相信我,我就信赖你。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赖你。你疑我忌我,我同样也疑你忌你,并且防你。
这样不信,不任;互疑,互忌,思想上的不断摩擦,言语上的不断龃龉,岂但是消极因素的滋长,并且必然的发展为矛盾的对抗。
有人说:改善物资待遇可以解决问题。但,也不尽然。须知道人不是完全为吃饭而生活的。四川有句俗话说:
“人对头”吃水也是甜的。不对头,就是鱼翅海参也味同嚼腊。”
在白区的地下工作者,十年、二十年,为了工作,受尽艰辛,吃尽苦头,并无一个钱的报酬,为甚么兴高采烈,甘之若饴?可见不是物资报酬问题。
问题究竟在那里?请我们敬爱的领导,或管理人事的同志们,从多方面考虑罢。
知道么?“士为知己者死”谁不愿为社会主义事业流尽最后一滴血。同志!你高高乎在上,绷架子,摆官气,盛气凌人,谁敢接近你?请问:你曾客观地(去掉成见)认识甚么叫“士”?并曾对“士”用了一点点“知”的工夫呢?他们的感觉是“有力无处努”,“有血无处流”,怎能不苦闷,怎能不造成鸿沟呢?
这些话:我得声明,仅供参考。
北洋军伐头子袁世凯执政的时代,他手下有个红人(现在或叫积极分子——请恕我借用这个名词一下)名叫陈宦,又号二庵。当时是袁世凯的参谋总长。
陈宦为了体帖袁氏的意旨,取得特别信任起见,想了很多巧妙的办法。
他在平时在同袁世凯闲谈中,就揣摩袁世凯当前要解决些甚么问题。他雇用了几个秘书,把每一问题写成三个或两个不同的方案。放在身上不同的荷包里。
当他出席袁世凯主持的国务会议时,静听各方面对这问题的发言,并密切注视着袁世凯的脸色表情,和谈话倾向。他是不正式发言的,他到聚精会神地揣摩袁世凯的意旨合适他身上那个荷包里的方案。
最后,袁世凯掉头向他问道:
他就从装着合于袁的意旨的方案的那个荷包里取出来,恭恭敬敬地呈与袁世凯,说道:
“这里有草得有一个方案,请总统过目。”
袁接来详细看完,微笑、高兴而嘉评的低声说道:
“二庵,真是先获我心!”
他这样遇事都“先事承旨”,袁世凯把他认为是智囊,宠信逾于段、冯。迨袁世凯布置称皇帝时,把西南重任交给他。他就浩浩荡荡统率曹琨、张敬尧、李长泰等师,冯玉祥、吴佩孚……诸旅,杀进四川来。
时袁军兴,各省皆反,陈宦亦不得不宣布独立。袁世凯接到陈的独立电报,始而拍桌大骂,继而捶胸顿足,终而垂泣而道甲:
老奸巨滑窃国大盗,就是这样被陈宦气死。
喜欢“顺着说”的朋友们,很可以向陈宦学习,大进一步,“先获我心”。
喜欢听“顺耳之言”的朋友们,也请看看袁世凯的下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