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风运动中北大党委的领导问题

北京大学、潘家威

(潘家威:北京大学物理系学生)

一切离开社会主义的言论行动是完全错误的。

毛主席说得很对:“一切离开社会主义的言论行动是完全错误的。”但是如果有人以此来责备北大同学,这却是“无的放矢”。

是什么离开了社会主义?

又是谁离开了社会主义?

我看啊,是教条主义者,官僚主义者和宗派主义者离开了社会主义,所以毛主席号召我们向他们开火。

群众,目前的群众运动,却是沿着社会主义的康壮大道大踏步地前进着。可是前进的脚步愈来愈慢了,已经几乎停顿了。

是离开了社会主义的行动言论使群众运动停止了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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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一些例子来说明问题和论点,例子有些是听说来的或是配得的。但所要说明的问题,论点可不只是从这几个例子中得出的,所以请别与我在这几个例子上面推敲。“听说”“记得”可能与实际有出入,但它还是能具体地说明我所想说的。那也就够了。

有人唯恐别人“反对社会主义”,我想声明,对现实的不满不一定反社会主义,有理想的人是把现实与自己的理想相比较的。要注意的是,反社会主义的敌人是不会来探讨我们有哪些错误及其产生原因的,今天的敌人是不会以反对党的面貌出现的,很显然,用过左的口号压制群众发言的作法来表示党不支持群众,在党群间建立一道新的墙壁将对敌人有利得多。

情况估计

一九五七年五月二十四日下午十六点三十五分到十七点十三分正当团代会通过改名为共青团之後,团中央书记接见我班六个团员。由于团代会很忙,他没有对我校问题作具体分析。他谈了些情况,作了些原则性的指示。

书记首先谈到“当家难”。“难啊……难啊……”书记说:“朝鲜金日成当家,苏联赫鲁晓夫当家,……中国毛主席当家,我看啊,中国这个家最难当——穷,落後,六万万人!”他说,“我们要改正错误,又要让敌人不钻空子。书记谈到,有人要毛主席下台,说如果没有主席,就不需要整风了”。

书记接着谈到我们党经过了几次大风浪,犯过几次大错误。

第一次,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败,白区损失100%,红区,毛主席所在地国民党叛变後,毛主席一个人夹了一把阳伞就望井岗山跑。

第二次,一九三一年——一九三五年,党由三十万变成了五万,左倾带来了巨大的灾害。

第三次……

一段沉默,书记没有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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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最初提出整风时遭到绝大多数高级干部反对,甚至有人退出会场,大家都听了传达,不必多说。还有传说在我们最熟悉的领导人中也有不表示赞成的(大概还是会有人要说我造谣,要我指出姓名的,抱谦得很,我将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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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听了西语系两个同学对官僚主义所造成的违法乱纪的控诉,我们从心底里发出无比的愤怒,然而,这绝不是最黑暗的角落,可以设想,有的受害者至今上着手烤脚镣,有的受害者将永远留在疯人院,有的已与世长辞,更多的在心上留下了永恒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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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党在革命胜利後不得不提拔大批幹部,由于他们文化水平与觉悟水平低,他们在党号召下可以赴汤蹈火,他们离开党的具体指导便一无所能;他们不懂得政策,他们不会分析问题;他们的意识形态,离开社会主义还差两个历史时期。

应该承认,就是这一批幹部,在党的领导下,摧毁了旧社会的基础;是他们,翻开了我国历史的新的一页。

然而,他们缺乏分析能力,他们无法辨别是非,在党的指示说概括不了的问题上,他们放下了严重的错误。其中,首要的,他们打击了我们知识分子说最向往的:人大尊严。“老子三八年参加革命时你还在吃奶,你——臭知识分子一个”。

我们知道,尊重人,人权的思想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产生,难怪我们这些老幹部是无法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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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有这样的幹部,便会有这样的路线。这种意识,甚至影响到了高级幹部以致知识分子出身的老幹部。

一个月的,一个地区,没有错误是奇迹;会有一件事,一个案件,丝毫无偏差又是怪事。那么,问题的普遍性便可想而知。这样,碰到特殊例子,即便不少,也不足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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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估计到了情况,下了决心整风,要坚决纠正错误,又要保护党的好幹部;要大鸣大放,让全国人民参加国家政治生活,又要防止敌人趁机破坏。

……难啊……难啊……

整风方法

党中央比谁都清楚:充分发动群众,在群众的监督下,整风才能搞好,三害才能肃清。

我们是迷信于群众的,群众是社会的动力。在群众充分发动的基础上,违反群众利益的事便不能出现,违反群众利益的领导将不能生存。

鉴于我国的特殊情况,我们不能一下子在全国大放大放。幹部水平低,他们无法理解,也就无法改正错误。群众水平也低,不会辨别是非,万一群起轰来,结果将连好带坏,一扫而光,对我们没有利。

于是,党中央采取的是稳步前进的方法:和风细雨,自上而下的放,慢慢来。由上级领导,纠正错误,解决思想问题,在几年之内,达到真正充分发动群众,人民真正当家作主的目的。

如果我前面的“情况”基本上是对的,那么整风确实能按这样的办法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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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范围内应在一个较长历史时期中解决问题。若以时间为横坐标,群众发动情况为纵坐标,所得将是一个……曲线(略)……

然而,实际进程各地发展不一定一样。譬如说,学校里的发展情况就不一定与全国速度相同。

以上所说的全国的条件在学校中是不成立的,我们有坚强的党委领导,我们的群众也都有足以辨别敌我的分析能力。所以我认为学校里可以也应该充分地“放”。如下图(略)。

应先让这种分析的人参与我国的政治生活,我们将是有益无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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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我们学校中也出现了这样的事实。同学们跑到了党的前面,也大大超出了党委原先打算的范围。

多少年来的教条主义的束缚被一扫而光,群众在思想上得到了解放。对也好,不对也好,拿出来给太阳晒晒看,过去那种对也罢,错也罢,只要与“众”不同便xx在阴暗角落里听其发霉、腐烂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我们看到,由广大同学自发地开展起来的群众运动,将几年来错误的思想教育方法所造成的头脑僵化恶果清除了。我觉得,这意味着群众真正当家作主的开始,这意味着我们社会将永远向前奔驰;我同意一个同学说的,在某种意义上,这个运动的伟大意义,只有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可以比得上。

我禁不住欢呼:群众运动万岁!

目前仍需积极明确地支持鸣放

党委再三声明支持鸣放,再三保证一定有决心放到底。

实际情况是党委拖在群众运动的後面,被群众运动拉着走。

最初崔副书记赎罪的羔羊,江校长出来声明支持大字报。只口头上说,然後便看着你们“闹”,要“闹”就“让他们闹个够”,反正不理不睬,有意见对的就吸取,错的就算数。

沉默,群众会自动地停下去的,群众会有疲倦情绪的,事实果然如此,第一个高潮过去了。

西语系控诉会让天真的同学们看到了社会的黑暗面,激起群众对三害的愤恨。大家正要动起来的时候,在群众情绪日益高涨的群众运动高潮中沉默了整整六天的党委书记江副校长,便冒冒失失地跑来反对控诉会,声称西语系的同学不应把校外事拿到校内来讲,是在控诉党,在反对社会主义。第二天一早五点半便又把所有党员叫去,统一思想……

天啊,这是幹嘛啊!看看江校长发言的效果吧。我听到一位向党控诉的同学声称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多惨痛的事实啊!应该说,这比手铐脚镣更可怕。

江校长的发言是在压制群众,而且由于做了级级准备,群众没有能起来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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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诉会当真不适用吗?上次控诉会当真起了不良效果吗?

不一定,对我就不是。它使我了解了情况,懂得了团中央书记的“难啊”,从而体会了党的政策。但是,党委有意识地停止了它才没让它更大的积极作用。

把控诉会由27斋前空场改到大礼堂,大概不是为了支持或重视它吧,而是当时就想缩小影响吧?否则为何不接扩音机,为什么说了机子带不动却又能接上两个教室的喇叭?

学生会主席赵震江的发言,不是明明在转移群众的视线?当然我们要把这两件事搞得水落石出,但是,主席啊,当真天下就这么两个案件?难道你不知道大家关心的是更多的这种事,是让类事不再出现?

江校长没有听见控诉,即咬人一口:“控诉党”!“反对社会主义”!我看啊,除了江校长之外没有人认为这两个同志是在控诉党的,除了江校长之外没有人认为党与这些事中间有“必然”联系的。

我们两个同志说得够冷静了,我相信,如果我是他们,我就办不到。

个别问题提得不够恰当,譬如说历史上哪个统治集团上台後杀人最多,像这样的问题便是很容易答复的。我们不了解旧社会情况,以为七十多万就不得了了。实际上国民党就杀得多得多,在“宁可杀一千不可放一个”的指导政策下,牺牲的真是不计其数——根本无法统计,编号入狱,编号枪决……

这些问题应该出来澄清,可是都没有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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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可以开控诉会。

党委会应该亲自出马领导控诉会。

控诉会能起两方面的巨大作用,首先,他号召群众向三害斗争,他让一切有正义感的人都来参加斗争,我们许多天真的同学们,受了过去教条主义思想教育的危害,至今天真得可笑,以为报上见到的便是一切,他们无法理解社会现象的复杂,他们更无法理解三害为什么必须清除,与为什么又得用我们现在的方式来清除,(显然,违法乱纪是三害造成的,没有官僚主义,宗派主义,教条主义便不会有违法乱纪的现象出现,两个同志不也上过党中央,人代会,公安部等等?)

其次,这样才能消除受害者的顾虑,群众的支持将给他们以无比的勇气。

会有副作用吗?党自己来领导,能够消除的。我也抱了让大家了解事实真象的态度,我们对一些问题进行解释说明,让大家觉得党在发动群众,在领导群众除三害,那么就会消除党群中的隔阂,更表明了党整风的决心。

反对控诉会,我是理解为害怕控诉会,你自己把自己与人家控诉的东西结合起来,你自己把自己与群众要求相对立起来了。事情已经做错,出来弥补已造成的损失吧。

我诚心地要求党委会改变目前情况,从由党委召开的控诉会开始,站到群众运动的最前列,带领我们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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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是不是在收?不管你承认与不承认,身在群众运动之中的群众都会说:“是”。

即党委再三保证的放是假话吗?又不一定。

党委说放,是按中央指示,中央显然是要坚决放,而且也显然是有决心放到底的。党委是指这个而言。

但是,怎样个放法,确确实实,党委自己也还不知道。北大的情况一开始就大大地出乎意料。完全不知道?又不是,全国范围早就有了这么个理想的模型,如我们前面所说的。我们党委,原来也就打算把这理想的模型搬到我们学校里来。谁知道,一开始就脱轨了,北大还算好的,党委总算承认了大字报的合法地位(有些单位则不然),到了控诉会虽表示反对,也还是只用了组织力量而没有公开地宣布非法。

就是说,党委早设想了这么一个理想的模型,并时时刻刻地想把群众运动归入到这个运动中去,对于我们学校,归入这理想模型的轨道便是放弃群众运动,取消群众运动中已取得的一切(只能埋下一批种子)。党委的一切表示,一切实际行动都在为此而作“奋斗”。

“支持大字报”是什么呢?马适安付校长说清楚了——我们主张用座谈会的形式(作者注:“我们反利用其他形式”),但是假如愿意用其他方式也不反对(注:“不能禁止”)。

为什么好久不作声?为什么党不出来领导群众运动?那么多同志要求党领导,党委为什么置之不理?原因就在这里,它不赞成(或说反对,我觉得差不多)这样搞,当然就不可能来领导。它很清楚,群众运动日子一久必有低潮出现,他们会自生自灭的。当控诉会即要兴起第二个高潮时,党委便以组织力量压下去了(组织力量用得对是进步,用得坏时,也是破坏力特别强啊!)

整风学习两不误,校委会通过决议,一切照常进行,还要关起门考政治……不是很明显么——要把群众运动搞垮。

事实上已经垮了,有些系级考试了,有些系级功课突然重起来了(不管有意无意,至少是无意让同学参加活动),原来曾考虑可以不考的科目又要考了……事实上,怎么会不垮呢?

我自己写完这篇也就必须念书了,原来还打算谈的一些问题,也只好以後再说了,否则考试怎么办呢?

座谈会,深入……那是骗小孩的,没有群众运动作基础这些都是废话——请看看实际情况吧!我们班上原来80%以上的同学动起来了,大家要求党支部开会,而现在,党支部想拉人也未必拉得着。

行政的事党管不着……这又在骗谁呢!真正管事的校长不是党委书记?各层行政干部中不都有党员和党委委员?校务委员会上党委委员也不太少吧!有谁会相信,如果党委会建议停课马老会出来反对?

……

真有道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会理解你的,就是别鬼鬼祟祟地东躲西藏。要注意,你在丢掉真正的好青年,你在使自己在群众中威望扫地,你在给自己扣上一个害怕群众的不大不小恰如其分的帽子。要注意,你在加深有顾虑者的顾虑,你在自己与群众之间划下一道不可越过的深沟(有党员宣布,只是因为组织关系,使自己不能发言)。要注意,你在用教条主义的态度“反教条主义”,用官僚主义的态度“反官僚主义”,用宗派主义“反宗派主义”!

如果像现在这样下去(我相信不会,可是,真又要等毛主席来下命令?),那么,终究有一天,群众将按自己的意志办事。历史的步伐将永远随着人民的意志前进,而人民群众,他们是不惜代价的。

我仍旧恳切地希望,希望你们醒来,投身到运动中,带领我们前进。

怎么办?

来源:陳奉孝提供的1957年6月20日北京大学“广场”编委会编印的《北大民主墙选辑》;以及北京大学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委员会编印的《北京大学右派分子反动言论汇集》,一九五七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