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金伞:诗人,河南省文联主席,河南省政协常委、人大代表;栾星:作家,河南省文联创作部主任)
我同意栾星的说法,大家坐下来谈谈心,不一定大吵大闹。我也谈谈心。
我和党的距离天天在疏远。刚从北京回来,我与党无距离。党通过岳明,对我们这些知识分子是信任的。党公开时我曾谈过:“我不是党员,我要以党员要求自己。”但现在我再不说这些话了。我也同冯局长谈过岳明团结非党知识分子信任我们,还是非常开扩的。距离是从合署办公陈局长来了之后建立起来的。以前牛运仓从省委开会回来,总是先同我谈,是尊重我的,三反实际上就是我领导的。与文化局合署之前本已决定不合了,而我竭力主张合,希望增强党的领导,工作上可以商量,也可以解决同志们的组织问题。谁知合署后一切希望均未达到,文化局支部没找我们同志谈过话,认为我们是落后集团,工作办得一团糟。从此工作要文化局总支讨论,如编辑部迫切需要添人,但是提出后总通不过,从此我就无权。陈局长狭隘,文化局不是党员不要,陈建平在文化局搞清一色,在文联不是党员他进不来。如陈雨门、孙艺秋、山思发,都不能来。陈雨门早年写诗,国内知名,我与任其翔约好叫他来,陈局长以“研究研究吧”。压下了这件事。师范学院要陈雨门教书,党不叫,说陈教不了。过去我检查过我与陈雨门同乡是宗派主义,今日可以争鸣一下,看看究竟是我苏金伞的宗派,还是陈建平的宗派?又如山思发我已答应叫他来,正在这时来了左春,是党员,结果叫左春来了。文代会选举委员,事前丝毫没同我谈,研究提名时我才知道了。我自思是叫我来筹备文联的,我算干什么的。八九十人中,连刚作几天文艺工作的人都有,而陈雨门这样人竟没有名。我提了意见(如果现在我就沉默了)叫添上陈雨门,陈局长一听面色仓黄,而周奇之脸色非常难看挡了回去。我也就算了。陈雨门反而不如做两天文艺工作的青年文艺作者。名单如何研究的?再说全国二次文代会,我是代表,列席代表却是陈局长推荐仲宇去的。同意李翎说的仲没写过东西,如果叫南丁学霈去,也还可以,总算他们写过点东西,更无论青勃索开老写家了。因为仲宇是党员。省文代会的报告,一直痛苦到今日。那次报告不是我的创造,而是根据当时讨论得热烈的问题;即周扬来也谈过文化休息、创作自由的话。我说创作自由,当然不是说骂共产党的自由,或宣传资产阶级思想,我只是想报告后可以解决些创作问题,谁知报告后会给我很大难堪,甚至岳明也很负疚,承认他看的不仔细。当时内情我不知,我想可能是文化局某些科长办公室主任之流(没有看过文艺杂志)听了以后感到有问题,汇报给陈局长,于是仓促开会,决定在大会上反驳我,使我立不住脚,岳明周奇之都发言反驳了我。我真是个罪大恶极的人了,又痛苦又后悔,直到肃反还怕做为一件罪案。想来,肃反中也会检查我这个报告的。最后结论我有很少资产阶级思想,我还是感激的。我不知陈局长是否研究了当前的文艺问题,听了周扬的报告没有。这事涉及到省委,张柏园部长偏听偏信,有次报告中还举例说:有些人主张创作自由。岳部长走后是张部长负责,张部长一次也没到文联来过,也没找我谈过话。
职权问题。肃反以后,吴省长找我,我还谈我是有职有权的。张部长纵然没找过我,也还是相信我的。刊物主编叫我当,自思我到解放区早,与一般民主人士还不相同。但有些事恐怕是处理得不好。如选举主任岳明是主任,陈是第一副主任,我是第二副主任。比创作,不用说了,文艺界威望他没我高,苏金伞在全国总还有人知道,陈为什么压在我头上?理由就在他是党员。分开办公以后,领导工作应该是我还是仲宇?党领导文艺工作,我认为应通过我。但实际我只看看“奔流”稿子,开开会。是否我的意见必须通过支部才能实现呢?从前牛运仓到省委开会,回来总是先给我谈,然后叫我布置。现在,仲宇没有一次给我谈过省委的意图。有时征求我的意见,那只是形式,因党早已决定了。特别是人事问题,总是决定了以后才告诉我,我当然不表示意见。运动中没打我关我,没有对待别人那样威逼我,我很感激,上街请请假,那时我也不是主任了嘛。那时仲宇跟我几次谈话,已肯定我是胡风分子,有人说我在水专是个什么,仲宇回来就逼我,庞嘉季叫我声苏主任,仲宇就大声责斥:什么主任。那时我心中真难过,上街见熟人不敢打招呼,也想到自杀。现在我和胡风的关系弄清了,而胡风究竟是什么问题呢?前日我陪的法国汉学家还问起这件事。他们认为中国“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很好,胡风这问题不解决,很被动,人家说那是没法律根据的。我就很难回答。这次整风这动中很多人也提出来了。北京青年学生嚷嚷,北京一些法律专家也要为胡风辩护。
再谈谈〈不能走那条路〉问题。
那时开会,大家都作检讨,还要承认是我们向党进攻。今日再谈谈有好处。我们当时错在不该转载李琮的文章,而转载意在不同意于黑丁过火的捧场,未考虑到转载之后能损害李准的小说。假如说转载错了,应展开讨论。但是却是黑丁给陈建平打电话,通过党内开斗争会的形式来解决的。对这篇文章我是肯定的,在全国我是第一个鼓掌,而且写文章,文章也在,我本无思想可检查,但也要检查,一次通不过,我只该说我是向党进攻才结束。回来在机关又开了一礼拜整风形式的会,大家都血淋淋的往外挖。过后认为收获很大,解决了思想问题,实际斗争会方式是解决不了思想问题的,我不知别人解决没有,我只知我的思想是没有解决的。思想问题不放在群众中讨论而放在党内解决,也是宗派主义。再谈郑克西在文艺报上的批评,对某些人,如对姚雪垠的批评就是不公平的。这问题也应在群众中讨论,后听某个党员说党内已经讨论过了,认为郑克西的意见完全对。这和陈建平的看法有关系,因为陈对文联就是这样看法。我想赵和我如果是党员而克西竟能如此写,陈一定要考虑考虑,而我们不是党员,那么克西说的无论对不对,都成对的了。
再谈谈我的入党问题。我已苦闷十几年了。我早已入过党,脱党后没作过反党工作,今日已作结论。那时党的地下工作者,甚至刘部长也都知道我,为什么今日谢瑞阶、吴林生、李嘉言都入了党,而我的问题未能解决。谢以前吃斋念佛,对共产党根本没有认识,李与我同时坐监。为什么?如果是省委的关系,省委都应该了解我们。如果责任在文联支部,为什么别的支部可以解决为什么文联偏偏不能?不能解决,我认为责任在陈建平,我几次同他谈,要写申请,他不叫;我同周奇之谈,他说现在要解决青年们的问题。这些青年放在解放前不一定受得住那样考验。我以前的诗骂国民党,反饥饿,还是很深刻的。现在这些行动在那放着。牛运仓虽与我有些不愉快的关系,却很关心我这件事,领我到省委找领导同志。仲宇对我也比较关心。我希望党应该研究研究我的问题,以我的思想品质工作和有些党员比比。仲说:“高级知识分子放在党外”,那我回家种地,不当高级知识分子。
再谈谈肃反中我们的“集团”。作结论时说我们不是反党集团或胡风集团我已很感激,王民力说反正是一伙伙。今日再谈谈:为什么说我们反党,原因是说我与牛运仓个人之间有问题?其实我们谁反过党的领导反对过省委呢?李索开检举的,你积极,你当时是起义分子,你今日也可以谈谈究竟谁反对过党?凭凭良心你说反党集团是啥根据?把问题要弄清楚是应该的,所以肃反之后我毫无情绪,高高兴兴的工作了。我今日提出来,是愿意帮助党把工作做好的,党当时如果要稳当一些,体谅体谅我和赵悔深在国民党地区作的工作和解放以后的表现,也不会那样逼我们的。
以前我曾谈过嘉季、克西、南丁在下边说我的闲话,咕咕唧唧,不尊重我,有宗派情绪。仲宇不承认有宗派主义。我自知我的工作难作,党内不尊重我,党外也不尊重我。陈建平叫转载“春梅和秋莲”,马上就转载了,而我的意见在编辑部也行不通。
举这些例子,证明有宗派主义;根源在陈建平,看问题狭隘。我的感觉也许不对,提出作党整风的参考材料;如果对,希望采纳,如果不对,可以再批判我的思想。
党群关系问题全国存在,必须谈得具体,才能拆墙填沟。拆墙是双方的,非党员受党教育少,应负更多的责任,党员也应负一些。但究竟谁应负多少?可以检查一下,谁垒多少就拆多少,墙就没有了,问题必须弄清楚,党员也不要都担在自己身上,但也不要彼此庇护。象栾星那样摊出来是有好处的;党对我苏金伞有什么看法?有什么背后的言行,不利于我的工作的?这样就有利于团结。“六亲不认”我有同感,我就常想与老朋友们在一起谈谈心喝喝酒,对党无害,但我就不敢这样干,怕人说是闹宗派,肃反中就这样整过我。我认为党和非党同志,好的时候都可以在一起谈谈,不要认为是宗派。文联同志都在一起住,却不敢互相往来。我就不敢找索开、青勃、继扬谈心,怕说闹宗派。青年人不找我,如有德就说对我是敬而远之,这责任可能在我;而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是党员。我认为党与非党可以交朋友,不要总是党员在一起,同志是很亲热的称呼,但我们彼此叫同志却不交心。栾星说他寂寞,我们非党员感到怎样的寂寞呀。党与非党都在工作无甚分别,而有沟有墙就在彼此不能开诚布公相谈。我不是党员,我自思与党无隔阂,我与陈局长的意见,我是可以拆去这条墙的。我代表非党员说句话,我们是愿意工作愿意为党的事业而奋斗的。党就是个核心,我愿党作为我的心脏,使它的血液流在我的身上。我们应彼此无隔阂拆墙平沟,党内外什么界限都没有。我相信我将来也能成为一个党员。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就怕大家有事不当面谈而在背后咕咕唧唧。
张部长来参加,对我们很大鼓舞。
前日我谈张部长很少找我,这是一方面,而我也没有积极争取。我现在要求文教部开会研究工作把文艺也排上队,我要求能参加这个会,虽然我不是党员。再者,凡是研究文艺工作者的思想情况的会也能约我参加。上次文联召开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座谈会(指1956年开的),有人认为不好,意见纷歧,最后张部长结论认为是健康的可以继续开下去,这才给我很大支持。现在,根据咱们在省内与各市的座谈会,提出许多问题,研究解决这些问题时,如果能叫我参加,我希望叫我参加。
刚才李准谈时哭了。从前文化局总认为我们是一伙落后文人,去年周总理发表关于知识分子问题报告时,那时正是肃反,文联好多人问题没解决,现在希望重新补上这一课。
郭复善对仲宇的批评是恰当的,电影训练班他要去学习,中南参观团他要参加,又想写小说又想写诗。十年来慌慌张张,象南丁他们参加不久的也有成绩了,而仲宇还是什么也没有钻进去。现在他坐到办公室了,作了什么工作?或帮助我作好文联工作也可以,或作好剧协工作也可以,剧协成立半年了,现在什么工作都没有做。总之应该钻一门。现在这样游来游去屁股不沾座是不行的。栾星说:他头发已经白了,我也提醒你,再过些时间,你悔之晚矣!在文联不如别的厅局,象文化局胡广文一样不学无术,可以靠教条吃饭,(栾星插:“坏事都坏到那上头了。”)在文联必须有一技之长,要钻研。
(根据记录稿整理)
来源:《苏金伞右派集团言论与作品》(河南省文学美术工作者联合会,195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