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研究所座谈会上的发言

北京大学、向达

(向达: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

在历史研究所第一、二所高级研究人员座谈会上的发言记要

当张若达、唐长孺两先生谈到史学会的问题时,向达接上说:“我是史学会秘书长,停止活动我不知道,打一电话来要我去就通知我停止活动。”

向达:

(一)科学院机构庞大,要重新考虑。全部一万二千多人,文津街有一千多人,太大。科学院究竟有几个院长、副院长、秘书长?有几个局?皆无法知道。我是负领导责任的,就不知道。如此自然发生你不管我也不管。我曾问张劲夫:二所的大门朝东朝西?他不敢讲,未来过。刘导生来过楼上,后面不知道。要这样多人做什么?坐在文津街做官。要做官该上衙门,不要到这儿来做官,有如张宗昌带兵。这些人根本不懂业务,日本京都大学代表团来,想了解戊戌维新,明治维新如何不同,一副秘书长以为奇怪。不懂,如何工作,应严肃考虑这一问题。有一局早已成立,后来才补一文来,称何时始用铃记,将来为科学院写年表就要成问题。

(二)发扬民主问题。历史一、二所分家我就不知道,应该大家商量商量。院部1955年决定考古所和一所合并迁西安,后来我们质问,原来是院部秘书长会议决定的,考古所的正副所长都不知道。党领导科学,但要交代一下,要与我们商量,要多采取些民主作风,不使我们非党干部工作困难。我搞不好可以卷铺盖走,但对工作是损失。如史学会无疾而终也未与我们商量。四月间范老找我去,又说要恢复,我说一发通知首先人家要问我,而且房子也没有。历史研究所分所问题于光远、胡绳、范文澜知道,是他们搞出来的。搞规划时,高教部对各大学历史系有多少人拿不出材料来。这几年史学界的人意气消沉,为什么不能信任人?六月六号我在院提过一次意见,张副院长、刘副主任有无雅量再来听一次?至今看来大概已听够了,不再愿意听党外人士的意见了。学部有一通知称“历史一、二、三所自己培养世界史人才”,后面又改“历史研究第二所”,这是学部的指示。其文的第一部分又说世界史的人不够条件,把人家一笔抹煞。可见学部办公室什么都不懂。院务会议局长、秘书长参加,都是外行人指示内行人,先搞好一套,叫我们去摆样子。最记得的是苏联科学院代表团临走时,要我们去举手表示诚恳地接受苏联代表团的意见,我也举了手,但不知是什么会,第二天看报纸才知道是扩大院务会议,从那次会上看出很戏剧化。大概苏联科学院也有官僚主义,未检查其所提的意见根本举了手而并未做。如关于亚洲史的问题即未做。苏联科学院代表团根本未到历史一、二所来,而意见中却批评我们,这也是他们的一些官僚主义。我对科学院寄有很大希望,但几年来有不少人情绪不好。但我们得到科学院多少帮助与鼓励,高等学校又得到科学院多少帮助?这是科学院党组织应该检查的。过去科学院是中央研究院与北平研究院合并,但上两机构都是残山剩水。1950年成立后,高等学校支援了科学院。去年三个一等奖中华罗庚、吴文俊都是高等学校来的人,而郭先生在最高国务会议上报功把高等学校一笔抹煞。门户之见,科学院党组织要负责。张劲夫、钱三强向毛主席告状,钱三强、彭桓武皆清华支援科学院的,要求院里不能再有门户之见。宗派主义对工作带来很大危害。同时这就是过去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的作风。似乎全国科学都在文津街,其实应该说官僚主义在文津街。现在对科学院也是考验。我们的意见是否太过火了,看看院部是否愿意解决问题。

郁文1951年在新疆见过面,但在这里见了面,从不打招呼,似乎共产党员六亲不认。裴丽生不过是一个山西省人民政府的秘书长,刘导生不过做过林彪部下的政治部工作,为什么那么样子令人看!钱俊瑞过去在英国见过,刚进城时有一次开会我过去说,我们曾见过,他马上把脸拉下来,我才知道原来如此。没有人的感情,什么工作都作不好。现在院部的领导见到我常问“你是谁,你代表那个单位”?为什么这样的对人,这样如何共事,要做官我不想做,我一个北京大学已够了。我曾要求不干科学院的事,但是没有答复我。我们是春秋责备贤者,如果竟得其人不可救则沉默。潘老我们尊敬他,但今天这工作是吃不消,潘老要我们开会帮党整风,结果潘老自己不去。哲学所见潘老要登记,有一研究员登记了一年多,还未见到。我们要不爱护党,六害我也不管,科学院这些高级干部又不学习业务,不懂可以问,未必降低自己身分。不要误会是我对党不满意,这两天报纸火力特别强,“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殆乎,其殆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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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侯外庐、贺昌群两先生发言后,向达接着贺先生提到的图书馆问题,再次发言。“这月八号高教部召集各高等学校图书馆负责人开会提意见”,会上说解放后许多学校老教授认为他不行了就送图书馆。有人说十二年规划到天安门报喜,如果图书馆工作搞不好,谁也报不上喜。中关村盖许多房子,就不拿钱盖图书馆,国家对图书馆看法是大错误。院长也提出了问题,但未解决,究竟怪谁?政权要下放,权力集中是问题。要多听取些专家的意见,要相信专家。中国的高等教育从京师大学堂以来已六十年,也做了不少工作,要相信自己的专家。科学院的领导是外行领导,不同意外行领导不能说是反对党的领导,贺先生闹情绪不应该吗?这是专家对外行领导的抗议。

总的意见:第一是“乡愿”之心就不准人讲不好。不能把全国养成“乡愿”。第二是要留有余地。如使用尹达就不对,不能把尹达当铁打,不能把人拖死,也要让人多做几年事,党委这样使用尹达是不对的。说没有人,党外有的是。难道怕人造反?对干部的使用要爱护。算算帐,解放后死了多少科学家?三反中清华物理化学专家就因“莫须有”而跳楼自杀。要爱惜人材!如果照过去的对待专家的办法,我也准备死,二所胡同内就有石工做墓石的,早给我做好一块。今天高等学校还有一千七百多教授未开课。如助手的问题科学院就从未问过我,要不要配备人给我。我自己不是吸铁石,现实东西不抓,这是不唯物的办法。科学人才的培养,我很同意陶孟和副院长在大公报上的谈话,我们缺少了五代,廿年来这一段时间是空白的。

我从1954年到科学院,就是签公文,没有让我做研究工作,培养一个象样的人材不容易,科学院的党员领导干部对于科学家身体如何,工作如何,考虑不考虑?从来没有问过我。苏联科学院赠俞大绂通讯院士,把他历年八十多篇论文收集出版,他们是一贯重视我们的。科学院有无此雅量了解一些中国科学家那些人有什么成就?人事部门不能在人事卡片上只写出身政治面貌,也应记明一下这一人的成就。党要负责,要注意这些问题。如潘克拉托娃死了,究竟她有什么著作?这是情报工作,情报所做了没有?我们要问一问地主可以五年改变成份,工商业家也可以在定息取消后改变成份,但是我们这些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摘帽子呢?你杨向奎(党员)是无产阶级了,我们永远是资产阶级。

在侯、贺二先生插上两句话后,向达接着说:“科学院领导者不能用带兵的办法来搞科学。”

来源:《中国科学院右派分子言论材料汇集(一)》内部资料,中国科学院整风领导小组办公室编印,195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