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建会和工商联常委联席会议上的第二次发言

中国民主建国会、章乃器

(章乃器:国务院粮食部部长,民主建国会副主任委员)

(这是作者1957年6月17日在民建会和全国工商联常委联席会议上的发言记录。 他的发言摘要发表在1957年6月18日《人民日报》上)

我今天的讲话一部分是上次没有讲完的。

首先我谈谈思想改造中说服与压服问题。可以检查一下现在的会场是压服性质呢?还是说服呢?我认为应以中共中央这次整风的指示作来标准。可能大家记不清楚,我来念一段给大家听听:“这次整风运动,应该是一次既严肃认真又和风细雨的思想教育运动,应该是一个恰如其分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运动。开会应该只限于人数不多的座谈会和小组会,应该多采用同志间谈心的方式,即个别地交谈,而不要开批评大会,或斗争大会。不论在座谈、小组会上,进行批评的时候,或者个别交谈的时候,都应该放手鼓励批评,坚决实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原则,不应该肯定自己的一切,拒绝别人的批评。同时,对于批评者要提倡实事求是,具体分析,以免抹杀别人的一切,使批评变成片面的过火的批评。每个人都应该虚心地听取别人的意见,积极地向别人提意见,但是不得强迫被批评者接受他所不同意的批评。对于一些带原则性的争论,可能的时候应该作出必要的结论,但是必须容许保留不同的意见。对于在整风运动中检查出来犯了错误的人,不论错误大小,除违法乱纪者外,一概不给以组织上的处分,并且要给以积极的,耐心的帮助,这样来达到‘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目的。”我上次说李部长(注一)的讲话不能解决我的思想问题,就是作为党员,党章规定,党作出决议后,党员还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党内民主还有这个权利。

有同志说:“你说工人阶级不剥削、反剥削,为什么不说工人阶级被剥削呢?”我说工人阶级不剥削、反剥削是经过考虑的,不是那么粗枝大叶的。解放初期有人说工人阶级是被剥削的,后来受了批判。因为解放后工人阶级掌握了政权,已成为领导阶级,不能再看作被剥削阶级了。大家看应该怎么好。

定息对私方个人来说是不劳而获,从阶级来说是剥削残余,我说这些话至少是通过脑筋的。 对私方个人说是不劳而获,理由是:1.私方交出的财产,其性质已经不是剥削的资本了;2.合营企业的职工已经不是剥削的对象;3.私方人员在企业工作已经不是剥削工人的人了;4.定息是从国家利润中间留下一部分给私方的,假如利润不够或亏损,还要从上级专业公司或交通银行拿款子来给定息。从个人来讲,除了由对抗性矛盾转化为非对抗性矛盾,还有以上这些理由,应该说这不是剥削。从阶级来讲,肯定是剥削残余,这是因为,给定息是根据这个阶级的资本支付的,这是国家利润的一部分,所以是剥削残余。这样讲是符合实际的,是符合理论的。但不劳而获也并不是光荣的,不劳而获有什么光荣?从个人来讲,如果也说是剥削收入,不合逻辑。所以,我认为常识与科学分析是有区别的,有些常识是符合科学的,然而不等于所有常识都符合科学。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向科学进军。

讲一讲集体与组成人员的不同。上次是从坏的一面来说的,资产阶级是资产阶级分子组成的。我不是说资产阶级分子没有剥削,我是说,成为资产阶级后,阶级本质越来越恶劣起来。反过来,现在从好的阶级再讲一讲,从工人阶级来讲,领导我们的工人阶级没有组织起来以前,革命的力量是不够的,斗争是自发的;但一组织了工会,力量就强大了,有的大一倍甚至几倍;假使再有共产党的领导,力量就更大了,不但在经济上能取得胜利,而且在政治上能取得政权。这是质的突变,而不是数的增加。我们有些工商业家在这方面没有看清楚,他们看个别工人是平凡的,就认为工人阶级就是这么回事,这是完全错误的。工人一经组织起来形成阶级,力量就会增加几倍,要是12000人的话,就会变成36000人或更大得多的力量。资产阶级心里面有一套轻视群众的心理,不知道个别的人要是参加了群众运动,力量就大多了,群众的力量并不等于个人力量的相加。拿破仑说过,一个法兰西人和一个日本人比,比不过日本人;但300个法兰西人和300个外国人比,力量就大了。

对资产阶级的看法。我对资产阶级看了40年,也可以说是研究了40年。我对资产阶级的认识,是经过一个辩证的发展过程,是肯定——否定——否定的否定的过程。现在到了否定的否定的阶段。否定的否定法则,恩格斯、马克思是把它肯定的,苏联在过去有一个时期不重视这个法则,现在大家也肯定了这个法则。我认为由肯定到否定,否定的否定,从现象上看貌似肯定。我提出资本主义经营的优点是有的,这一点我要是讲起来,可能又说我是歌颂资本主义。大家可以看看刘少奇的报告,我所肯定的资本主义的精华没有超过这个报告的范围。同志们看过列宁的文章,列宁肯定资产阶级的优点就更多了。如果说我美化资产阶级,难道列宁、刘少奇也美化资产阶级?

还有一点附带声明,我认为思想上有些资本主义思想,有些封建残余,不能说是反党、反社会主义。这样说是不利于团结、不利于改造的。如果说是反党、反社会主义,面太广了。我认为从政治上看,要资本主义复辟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这次党的整风文件,对党内知识分子也说明这样的精神。“对于知识分子党员,还要着重要求他们联系工农群众,分清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立场,克服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倾向,加强党性。”可见,思想斗争还是应该反对资产阶级思想,反对小资产阶级思想,不能说资产阶级思想和小资产阶级思想在政治上是反动的。这一点请同志们多多考虑。

陈叔老(注二)讲的话,有些地方满好。但其中对我的文章的批评,也许是执笔的人疏忽了,或性急了一些,如叔老说我说:“历史上领导者与被领导者的区别,都只能是先进与落后的区别”。不错,我是这样说的。但叔老接下去说我那句话的意思就是说:“领导与被领导者之间,只能是先进的分子领导落后的分子,并没有阶级的区别存在;也就是说,并没有一个阶级领导别一个阶级的问题存在。”叔老由此推论说:“这不仅否定了今天工人阶级的领导,而且从根本上否定了社会阶级的存在。”为什么我说执笔同志性急了些呢?我接上面那句话讲的是:“不能设想一个先进的

阶级领导一个反动的阶级”,这说明工人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只能是一个先进的阶级领导一个落后的阶级。要是说我否定社会阶级的存在,否定一个阶级领导一个阶级,我思想上是不能接受的。这是需要平心静气,实事求是的分析,才能解决问题。

我们为了对工商业者思想改造有利,今天不是打擂台,应该根据工商界客观思想情况的存在,作实事求是的解释与说明,对症下药。应该是这样的过程。

说我要争取市场,这对我说是很可笑的。今天任何个人要争取市场都是做梦,是条死路。施复亮(注三)发表在报上的发言,有两句话:“没有共产党,章乃器怎能当人大代表,怎能当部长呢?”部长也好,人大代表也好,这是人民给我的荣誉,我以责任感来接受,没有认为是权利。争权夺利的事我向来不做。说我写文章争夺市场,请考察我这些文章是怎样发表的。登在《工商界》上的这篇文章,是我要写文章在《工商界》刊登呢?还是《工商界》出题目要,写文章呢?既然要我写文章当然只能写我自己的思想,而不是别人的思想。这怎么能说是争夺市场呢?在《人民日报》发表的两篇文章,第一篇是在统战部各民主党派座谈会上的谈话,当时我曾说最好作为内部谈话,李部长说:为了开展整风,发表了对推动整风有好处。没有想到那次的谈话,《人民日报》上发表出来了,《人民日报》第二次登出来的《“墙”与“沟”》一文,因为我那天有事,没有参加座谈,是以书面发言的,我还写了一封信给李部长说是否要发表,请你考虑,我个人是没有顾虑的。我常常想我是依靠共产党的,有人要求民主党派轮流执政,我是不赞成的。假如由民主党派轮流执政,我从民建某些同志的行为来看,我是会被陷害的。我认为党中央是会明是非的,所以搞得思想不一致,要查根源。两面性问题,在二中全会的发言我也是要求作为内部高级领导讨论的,大家可以查考记录。也可以查一查我开始时有没有说过没有两面性。

争鸣不是抗拒批评。有一些复杂问题是要经过反复讨论才能作出正确的结论,同志们可以检查一下,从两面性的问题提出后,有许多同志不同意,引起讨论,有些人是否通过讨论也提高了呢?说章乃器荒谬言论,我是不承认的。《人民日报》说章乃器“拒绝批评”,这四个字我不接受。老一套的东西,往往容易不自觉地拿出来,我们会场上的气氛都可以看出来,今天会场上的组成人员是民主党派、人民团体的高级领导,被批评的对象是两会副主委——章乃器,和风细雨够不够呢?是压服还是说服呢?我怀疑各地开会是压服多还是说服多,请检查一下。我真诚地要求在这次讨论中,大家以说服的态度和方法解决问题,对工作有利。有些同志有些意气用事,希望轻松愉快些,我是“心安理得,轻松愉快”。我不承认是两条路线的斗争。我再讲一句话,我这人不勉强争取作左派,但是为了革命利益也不怕别人给我戴右派的帽子,可能实质上我还是左的。大家通过讨论提高思想很好,但不要想入非非,变成虚无主义。

关于李万铭的话,我是说不应当对党员个人崇拜,完全没有拿李万铭代表党。

说平等人格,是说不要给工商界扣帽子。为什么工商界要求摘帽子呢?有帽子就说明是不平等的。在宪法上规定有要扣帽子吗?我看是没有吧?

有人说我在《光明日报》社务委员会的发言是袒护章伯钧、储安平。这是不对的。我认为现在正是对这些人批评,检讨慢些发表好。我对他们是实事求是的批评。至于是不是实事求是,有记录可查,将来可以公布。

对工商界的问题,我并不是以工商界身份代表工商界,而是以国家高级干部的身份来发表对工商界的看法。我是为了资本主义工商业的改造工作,根本不必要在工商界争夺市场。

至于先进领导落后的问题,改为新生领导衰落也好,可以考虑。我觉得应该从思想上去认识。新生也就是先进,衰落也就是落后。由于党坚决执行和平改造政策,因此引起改造高潮,不要共产党领导完全不是事实。

说大家都有两面性,并不是说所有有两面性的阶级表现都一样。这在我的文章中可以看出。我举一个例子,人都有两个眼睛,并不等于人都是一样,没有好坏。人有先进、落后和反动的,这是客观事物的反映,是客观存在的辩证的性质。

说我的言论是反动的,是挑拨的,我想可以检查我的全部言论。我对党中央没有说过一句不利的话,没有一点损害党中央的威信。就是在墙和沟这篇文章中,也说明了中国的党是一个好党。对党员的教育是另外一回事。很明显的,有错误的党员是少数。1200万党员如果有百分之一有错误,也不过12万人,只是少数人的问题。

另一点,为了保卫、巩固我们以工人阶级为领导的国家政权,不怕公开,就怕隐蔽,反对的公开站出来,不可怕,隐蔽,偷偷摸摸地做坏事情才会令人痛恨。因此,我认为大家有一些不满情绪与牢骚、怪话,让它暴露出来没坏处。比在少数人中传播比较好。整风运动的精神是好的公开的,对我们的批评没有什么可怕。的确,在中国搞匈牙利、波兰事件是搞不起来的,希望在这时期让工商界畅所欲言,暴露思想。有些混乱思想,在党中央应是意料之中的。

有人说,我好比是给资本家抽大烟,在高潮以前还可以这样说,高潮以后已戒掉了。

否定运动成绩,否定领导的话,我从来没有说过。这可以看我的文章。我从来没有一句话否定“三反”“五反”等运动的成绩,也从来没有一句话否定工人阶级和共产党的领导。我讲得明明白白,白纸黑字。

说官僚主义是比资本主义更危险的敌人,是在资本主义消灭以后,在反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主观主义的内部斗争中。我说这句话是表示对官僚主义的痛恨,不能说是留恋资本主义。

另外,说工人阶级与资本家一模一样,我没有这样说。我说是先进与落后。

有人说我说中小工商业者都是市侩。中小工商业者中有市侩大资本家中也有市侩。这是歪曲我的话,我不能承认。

我再讲一讲,我对我这些言论的态度,一个人的文章不可能完全对,我个人发表的文章可以全部推翻。希望同志们按照整风的精神来处理,按照整风运动指示的精神好好的讨论这些问题,处理这些问题。我要求组织少数人讨论,也就是这个意思。

我这个人写文章不是不经过考虑的。我还是诚恳地希望同志们按整风指示的精神,好好地讨论这些问题,我希望少数人讨论,也就是要按照整风指示的精神来研究。我认为整风运动的指示应作为思想斗争的指导。

 1957·6·17下午

注一:李部长,即李维汉,当时任中共中央统战部部长。

注二:陈叔老,即陈叔通,当时任全国工商联主任委员。

注三:施复亮,当时任民主建国会副主任委员。

 来源:牛汉、邓九平主编《六月雪 记忆中的反右派运动》(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