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乌“昼”啼

上海外国语学院、徐仲年

(徐仲年:上海外国语学院德法语系法语教授)

1.乌凤和鸣

叶元龙教授在上海市共产党宣传工作会议上,提出了“凤鸣”与“乌鸣”的问题。“凤鸣”指的是“报喜”,“乌鸣”指的是“报忧”。叶先生劝共产党党员:凤鸣要听,乌鸣也要听;尤其不要因为不喜欢乌鸦叫,当乌鸣的时候,就一枪开去:因为一枪开去,乌鸦固然没法再鸣,可是连凤凰也吓得不敢开腔了!

我不知道从何年何月起,乌鸦变成了“不吉利”的动物。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用过考证功夫,因此作不出结论。不过可以肯定:①乌鸦是益鸟,——向人“报喜”的喜鹊反而是害鸟;②古人以为乌鸦是能“报喜”的(可查:《乐府古题要解》中关于“乌夜啼”的解释)。

一般人以为凤凰是很美丽的鸟,其实不然!它是:“麟前鹿后,蛇颈鱼尾,龙文龟背,燕鸽鸡喙,五色备举”(“说文”),实在没有什么好看!何况还有假凤凰,为数相当的多!

因此对于凤凰和乌鸦的估价,应当辩证地看。能够乌凤和鸣,那是最好的好事!

我摹仿“乌夜啼”,作“乌昼啼”。

是否提防猎人的枪?不在考虑之内!

2.毛毛雨下个不停

和风细雨……

人民内部的矛盾不是对抗性的矛盾,因此解决人民内部矛盾的时候,用不到大张旗鼓,只须和风细雨就够了。

在原则上,这是对的。

然也要看具体情况,不该以不变应万变!

毛毛雨下个不停是有害的:下得久了,秧要烂,棉不结铃。田初湿时是软的,容水过度就会变硬。“清明时节雨纷纷”,尚且要:“路上行人欲断魂”;不幸而淫雨一年半载,老百姓就得饿死不少!

和风细雨自有他的妙处,但迅雷烈风也有扫荡阴霾之功!某些时候,错误严重,态度顽强:那就用得着迅雷烈风了;在这种情况下,和风细雨不足以息民愤!

尤其不希望对己和风细雨,对人迅雷烈风;对党外人士要求自我批评,对党内人士则要求批评别人!

我听了许多代表所反映的内容,有些事真令人发指!小民主解决小偏差,大错误就得用大民主来纠正,正如对症下药,有些药该用霸药来治。

3.敬鬼神而远之

汉语中的“敬”字很少单独用,往往用两个字,例如:“敬爱”和“敬畏”。“敬”,却又“远之”:乃是“敬畏”,决计不是“敬爱”。所谓:“鬼神”,无非是些“牛鬼蛇神”;见了牛鬼蛇神而亲之、爱之、近之者,未之有也!

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是人民的师友:人民对于共产党,理应敬之、爱之、近之。事实上确乎如此,人民的拥护毛主席就是最具说服力的例子。

不过……

理应相处无间的“党”与“群”,关系究竟理想不理想呢?恐怕不见得罢!且慢责备人民不肯靠拢共产党,先该检查一下有些共产党党员是否想到靠拢人民?

道貌俨然,心中怀着“民的主”(不是“民主”),眼睛生在天灵盖上(不单单生在额角上而已),一副“你吃我的饭”的神气:有些共产党党员颇象阎罗殿上戴着“一见生财”的帽子的活宝;人民见了,焉得不“敬而远之”呢?

这种共产党的落后分子究属是少数。无奈人数虽少,他们所筑的墙塞了党和人民大众的交通!

4.马列主义并未独家经营

十月革命的炮火把马列主义带到中国来:当初的马列主义仅仅是“地下学习”;后来有了老解放区,学习便公开了;大陆全部解放之后,学习变作人人的事。

这些史实说明了:①共产党把马列主义引进中男;②中国人通过共产党而学习马列主义,也就是向共产党学习。可是,马列主义学习在大陆解放以后就有些不同了:一方面,共产党仍旧领导政治学习;另一方面,知识分子(尤其是高级知识分子)可以直接向马列主义学习马列主义。中国共产党有革命的实践,知识分子有脑劳的习惯:在理论结合实践上,知识分子(我只指非共产党的知识分子)当然赶不上共产党;但在理论上的造就,便很难分谁高谁下了。在此情形之下,知识分子应该向共产党学习怎样理论结合实践;共产党应该向知识分子学习怎样研究分析,俾得提高理论水准。

不幸有些共产党员对于马列主义颇有“独家经理”之感!甚而有些毛头小伙子的青年团员,在这一点上,当仁不让于老头子。一脸孔的“我来教你”,甚而至于“我来教训你”,于是把鲜龙活虎、丰富多采的马列主义变作皂隶面孔式的教条,令人望之生畏!

从旧社会来的知识分子,经过了种种运动,是惊弓之鸟,是打怕的猴子:对于马列主义,唯唯否否,不敢赞一词。他们怕万一讲错了,小簿子记录下来将来和他算账!

共产党员对于马列主义是否掌握得比较好呢?一般来说,是的!他们因为理论结合了革命实践,体会比较踏实,比较深刻。

共产党党员对于马列主义是否“人人”掌握得“很好”呢?我说不见得!如果果真这样的话,何必“整”什么“风”?

5.小论带坑臭

有那么一种说法:旧知识分子在旧社会里生活得久了,难免有股“带坑臭”!

话是对的。

但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据我所知道,共产党员不是从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出来的,确确实实也是从旧社会中来的:那么,在他们的身上,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臭气么?

有人说:“他们早就参加了革命,不论是‘地下’或‘地上’,因此他们身上的臭气早已拍掉了:这就叫做‘发展观点’!”

我回答道:“承教了!发展观点是唯物史观的基本原则。据我所了解,所谓:‘发展’有‘纵’的发展(时间上的发展)和‘横’的发展(空间上的发展);二者缺一就不行的。‘带坑臭’这顶帽子只望旧知识分子的头上戴,而且几乎在任何运动中,对于知识分子的‘评定’,都是断章取义,不问发展,不问联系,——要不然只追究‘坏的’联系,——这样就造成了:我发展,你不发展的严重偏差!于是高墙耸立起来了,呜呼!”

 来源:1957年6月18日《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