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谭天荣的信

北京大学、刘奇弟

(刘奇弟:北京大学物理系学生)

谭天荣:

我的检讨你已看到了吧,在写以前曾找过你几次,想和你谈谈。希望你也检讨自己,但没有找到你。

我的检讨一定会使你震惊,因为我曾在你面前表现得那样顽强和坚定,而你也说过,我们在现阶段的最大共同处是“不作检讨”。今天我在你的心目中是给完全否定了。我愿意和期望着,过不多久,你即来一次否定之否定。

你也许要问我为什么要检讨,我想能够使你满意的答复只是“我愿意”。

我是在遵照着我的良心和情感做事,我觉得“我愿意”就表示我们以前有错,“我愿意”就概括了说不完的要检讨的理由,任何勉强的分析都将是教条和生硬的,因为情感是永不能用事实和理论来代替的。

当然,人们也许会联想到一些影响我的情感的事实,而且我也这么说了,若不检讨,家庭要与我断绝关系,物理念不成了,朋友也不要我了。这当然不是理由,而是影响我正视现实的外界力量。但无穷无尽的理由就包含在“要断绝”、“念不成”,“不要了”里边。父母兄妹朋友同学几乎所有的人统统反对我,而我做的这件事情又不是科学工作而是社会活动,这除了说明我错了之外,这能有什么解释呢?当然,你也会想得到,要是我们这些天所搞的是科学工作的话,我是会让人们烧成灰甚至连眼也不眨一下,可惜的是我们皆不是布鲁诺。

你常批评我太主观,不客观地分析问题和局势,的确,我曾经是这样,但是今天不再主观、蛮干了。而你却反是这样的。

例如

(一)你说群众同情支持你,现在还不乏其人,这恐怕与事情不符吧,而且实在教我没法相信。不然,我不能理解,为什么群众同情支持你,却又这样憎恨和反对你的坚定的“同道”和最亲近的朋友——我。

(二)你说一年之後,就会“胜利”,像波兰一样地变革,但波兰究竟是怎样变革的,在变革之前情况又怎样,工人委员会倒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是不甚了解的,我深信你也不甚了解,因为你根本没法得到更多的资料。

而如今我国的情况呢?工人、农民都不但拥护党,而且拥护党现行的政策,来什么变革?谁要我们的小变革?

(三)你说天下要让我们这些才子佳人来管,让我们看一看天下和自己吧,老实说,天下确很太平,而我们确是只会拆烂污,即使退一万步,假使天下不太平,要找我们来的话,我看那只又会更加糟糕,不信的话,回顾一下我们组织的“黑——恩学派”、“百花学社”、“广场”吧,我看还是虚心一点为好。

今天检讨了,但是,我并不是转眼之间,不管三七二十一,来一个全盘的否定和全盘的肯定,每件事,我都要通过我的大脑,一些我没错的地方,我是不会牵就认错的,一些不是事实的东西,我不会承认。譬如,以前的“偷表”,今日的“广场每月给我二元薪金”、“我曾经是反革命分子”等。

後一桩事我将当做一件个人的事情,保持我在最高人民法院的申诉并且不把问题搞得清清楚楚我绝不收手,对于党我基本上肯定,但意见以後我还是要提的,现在是反右派运动,暂且先搞搞自己吧,虚荣和“义气”现在都要不得了。

我写信给你与其说是为了影响你,倒不如说是为了表明我的态度,不过,要是我的话你一点也听不下去的话,那么世上也很难找到说服你的人了。这也许是你的“骄傲”。的确,你没有一个像我所有的一样的亲切的家庭关系,你不像我那样喜爱物理,你不那么爱交朋友,……。总之,你没有这样的,那样的“拉後腿的东西”,但是,真理毕竟是最能而且唯一的说服人的东西,你好好想想吧,独立思考一下吧,不要像你常说的“……发展为自身的反面”,如今你倒不独立思考了。

我有急事去,足有很多话留着,可能的话,下次再谈 祝

健康

 刘奇弟 七月廿五日

来源:北京大学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委员会编印《北京大学右派分子反动言论汇集》,一九五七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