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墙、镜子、时钟及其他

浙江、肖青、未雨、江汀

(肖雨汀:肖青、未雨、江汀的联合笔名)

盖屋子要筑墙,造庭院要围墙,古时候还有城墙。其实,竹篱笆、铁丝网都可说是墙。

屋子里的墙防风雨,围墙防盗贼,城墙防敌人,篱笆防鸡犬。武松不是对潘金莲说过吗:篱笆不牢,犬儿就要进来的。

总之,墙是保护人们的安全的。

同时,凡是墙都有门。有房门,有大门,有城门,有柴门。因为人总不能为了防止风雨、盗贼、敌人和鸡犬而把自己永远关在墙里面。

但是,门和墙有时也会失去作用的,升平盛世,道不拾遗的时候,就可以夜不闭户;天下太平,烽烟熄尽的时候,城墙也失去了作用;或者像今天原子时代,恐怕连秦始皇也不想造万里长城了。

风风雨雨的时候,人们固然希望躲在屋里;但春光明媚,日暖风和的时候,人们也不愿老是闷在屋子里。“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不是吗?

“隔墙花影动”的时候,人会越过墙的障碍而去找寻玉人。

因此,有时候墙却成了人们来往的障碍物。

等到墙成为障碍物的时候,人们就会冲破它,推倒它。譬如我们可以用刀子砍了篱笆,用铁锹扒掉围墙,敌人会用大炮轰毁城墙。

然而世界上还有一种墙却不是刀子、铁锹和大炮所能够摧毁的。那就是人们心里的高墙。

为了保卫自己,警戒敌人,人们除了筑围墙、城墙以外,还会在自己心里筑起高墙来。小心谨慎的人,心里有墙,神经过敏的人,心里的墙更高更厚。我想这是自卫本能,心里筑墙的人也并非一概可以否定掉。

对于真正出于为了保卫自己而筑墙的人,一旦警戒消除,化敌为友的时候,心里的高墙也就瓦解了。

人与人之间,尤其是朋友与朋友,同志与同志之间,总是不希望有高墙挡着的。然而事与愿违,人与人之间往往隔着高墙。于是有的人就企图用刀子、铁锹甚至大炮来轰这堵墙。但是这堵墙并非强力所能摧毁。它只能在热情、温暖和友谊里才能消除。

自然,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因为在墙里习惯了,是怕跑出墙来的。他害怕墙外猛烈的太阳,害怕墙外轰轰烈烈的斗争。如同契诃夫的小说《盒子里的人》所描写的一样。他一生中唯一的愿望是不断的加固墙基,在墙头上修建碉堡或者加上铁丝网,甚至把门窗也堵塞起来。他自己既不想跑出墙外,也怕墙外的太阳照进墙内。这种墙也就成了筑墙人的坟墓。

今天,我们在共同建设社会主义的大家庭里,墙不但不需要,而且会阻碍我们。我们一定要把墙推倒,这是无疑的。然而我们必须讲究推墙的方法。我们不能用大炮去轰它,也不能用十二级台风去吹它。首先自己要先推倒自己的墙,站在空旷的地方,让还在墙里的人看看,我身边没有带武器,你放心出来吧!让对方先开一扇小门,出来和你谈谈,散散步,等到他觉得你是朋友的时候,他心里的墙就不推自倒了。

还躺在墙里的人呢?不妨先打开窗来看看外面的天色,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外面天气多美好啊!朋友们正在朝气勃勃地辛勤工作着,他们切盼着你出来一同参加工作呢!都是自己人,别老是躲在墙里面了。墙固然有时可以保卫你,但墙也有时会葬送你哩!

镜子

镜子,正直人的忠实的朋友。

你高兴的时候,他伴你笑;你欢乐的时候,他春风满面;你悲哀的时候,他紧皱双眉;你痛苦的时候,他面容惨白。

你健康的时候,他说你容颜红润;你有病的时候,他告诉你面黄肌瘦。他从不夸大你的优点,也从不隐瞒你的缺点。他不把你的美丽诬蔑成丑陋,也不把你的丑陋阿谀为美观。

但乌鸦之类却不喜欢他的忠诚,因为他要反映出乌鸦真实的脸嘴。

因此有的人欢喜放大镜,好放大自己的优点,放大别人的缺点;同时他也欢喜凸面镜,用来缩小或抹杀自己的缺点和别人的优点。

时钟

壁上的钟,老是“滴答”“滴答”地响着。不快,也不慢,单调而肃穆。

它不因你贪睡懒觉而走得慢,也不因你等候情人的心焦而飞奔。

它不为你的工作未完成而等候你,也不为你切盼下班而加快它的步子。

它不因为你要临死而停步,也不因你对进到共产主义的殷切而良好的愿望而疾驰。

钟老是“滴答”“滴答”地走着,不快也不慢,单调而肃穆。

你赞美它,它也不骄傲;你喜欢它,它也不撒娇。

忠实于真理,这是时钟的高贵的品质。

扫帚

扫帚有竹枝做的,有芦花做的,也有高梁秸做的。虽然它出身低微,但原来它也齐整、清洁。

扫帚每天挥扫垃圾,清除垢污。它使屋子清洁,保卫人们的健康,但它却在它的工作中损毁了它原有的齐整、清洁,变成了肮脏、污秽,以至最后体力消耗殆尽,变成枯骨一条而被丢进垃圾堆里。

人们靠扫帚来保持房间的清洁,而又讨厌它本身的龌龊。它辛辛苦苦地牺牲了自己的健康,把客厅、房间扫得干干净净,可是它自己却永远没有在那里呆一会的权利。它一向被人弃置在阴暗的楼梯下,屋角里。

扇子·火盆

“扇子和火盆,哪一种重要呢?”

任何人会回答:

“夏天,扇子重要;冬天,火盆重要。”

“现在,既不是夏天,也不是冬天,而夏天和冬天一定要到来。那你究竟需要哪一样?欢喜哪一样?”

也许你要想一想,然后说:

“我都需要,也都欢喜。”这答案无疑是正确的。

然而事实是这样:

夏天,人们一看见熊熊火盆,就避而远之,觉得可怕可憎;一看到扇子呢,马上笑逐颜开,随手抓起不忍释放。但一到隆冬时候,人们就感到火盆的亲切可爱,不由自主地要走向它而舍不得离开;看到扇子呢,就会鄙夷地不屑一顾,甚至一脚踢开。

难道人们会对于只有几个月那么点儿“远大”的目光都没有吗?决不会的。

因而,我想:这也许就是“大道理”和“实生活”之间的区别吧!

 来源:《芒种》1957年7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