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章回小说的开头，事情都发生在云南大学。
鲁迅有篇文章“论睁了眼看”，然而我们有的领导却喜欢闭着眼想，以为天下太平，可高枕无忧矣。即知之亦力图掩盖——是曰家丑不可外扬。如我系某教授，满腹衷肠，歉诉外人，惜乎领导有先见之明，每当外宾来时，则邀之退避三舍。
然矛盾却叫好事者不得不扬。
近来，在全校同学的上铺都添了一道栏杆。(按：因为晚上有同学从上铺跌下来，学校就在全校同学的双人床上铺添加了一道木栏。)据说是怕同学摔成两段。看样子像个摇篮，其实睡的都是大汉。一日起床铃响，有人在叫唤，大家抬头一望，嗟夫!铺盖已烂。
某同学，数月未在校开膳，而膳食股却几次向他要钱。
为绿化校园，添置了许多花木。即使春城秋日，也百卉争妍。来往人等，无不称赞。谁知学校异想天开，朝朝暮暮，将花木搬去搬来。还嫌花匠不够，请了些洗衣健将女秀才，把水吸筒儿抱上抱下。到而今弄得个，遍地荒凉没花开。
灌园手，吃饱饭，无事可干；每日里，把梨树，东搬西搬。单杠旁，双杠侧，梨树种满；可惜的，一株株，命丧黄泉。问道是“种此树，有何贵干?”“奉命令，如此作，不得不然。虽说是，种死后，死后种，麻烦一点，我灌园手，也不惜，再二再三。”
这回书说的是那油助教“不学而厌”、“不晦而倦”，风度翩翩露笑颜，课堂讲学侃侃谈。“分麾下灸八百里”——“毛下”烤出肉一盘。〔注一〕梓洲说成潼川县，又将“榄辔”认老“蛮”。〔注二〕博浪捶椎一杆，硬说张良亲自干。〔注三〕这种笑话多得很，同学一听不了然。意见纷纷如雪片，她的回答很简单：“并非是我无才干，这套学问是‘祖传’。”〔注四〕花分两朵，各分枝叶。道罢那油助教，且说这门同学。
同学姓“言”，党的委员。大小会上，指指点点，动员报告，夸夸其谈。为了训人，教条背烂。装腔作势，道貌岸然。一旦毕业分配，夜夜辗转不眠。既要价钱高，又要工作闲。同学面前假公正，领导面前献谗言。一帆风顺，分去中共中央组织部，地点虽好只嫌不能出人头地威风显。这个工作他也厌，那个工作他也嫌。高教司里天天转，时刻纠着领导缠，只要每月薪水照常领，宾馆里面随便住他半把年。
题目：党的纪律他不管，这种党员不值钱。
正名：从今以后把风整，靠党吃饭难上难。
谚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按：这不是什么“谚云”，而是所有右派分子的祖传秘方)。全国学联称委员，身兼我校主席衔，北上开会五千里，领去路费几百元。趁机回家走一转，亲朋好友看一番。反正用钱有款款，回头报账无困难。
人助金，评议员，办起事来有两面。一边公，一边偏。某女士，宽一点；某男士，另外严。弄得他，啼笑皆非也不管；然对她，奴颜婢膝求良缘。求良缘，有板眼，官官相护，礼尚往来，于人于己两周全。
隔年情人今犹在，头年开会相识并恋爱。昆明池畔风光好，只惜离愁满胸怀。青鸟传书万里外，问我何年何日赴京来。一心一意度密月，评委会巧安排。——调寄“蝶恋花”。
人助金工作不轻闲，调查研究辗转流连。多少疾苦他不管，对党员，另眼看，为使耿君度密月，慷慨支出百多元。这种事情实在少见。诸君子，海涵。——右调：贺新郎阕上。
学校对同学的照顾，是不平等的。对党员无微不至，对群众漠不关心。事务科如此，评委会亦然。党支书某，患病，则给予清静卧室一间，并给予经常营养补助。“和尚”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因其遍体生癣，头发削光，以为号焉。因癣故，性亦孤傲。书读‘老’‘庄’，人以厌世之徒视之。和尚为使治疗方便，数度向学校申请，才发与房子一间。盖因：消极之德，虽病，亦难照办。
某党员培养某团员入党，借机会作宝窗〔注五〕培养对象。朝日里，谈思想，了解情况；男一言，女一语，肚内藏枪。各怀企图。各抱愿望：一得爱人，一得入党。入党人，无威信，群众反抗；支部会，不纳谏，一手包藏。谁知道，入党人，早怀宿望。功告成，将恋人，踢出情场。痴色徒，渺冥冥，黄梁梦醒。愁着脸，皱着眉，再奔沙场。活小鬼，头简单，心思直肠；入党中，正碰上，情场老将。老将军，排围场〔注六〕，撒下情网；小姑娘，识破谜，回首返航。老将卷旗拖腿走，返航人，望云上，有苦难详。
远方人，我问你：你的爱人在那里?
我爱人，在乡里，合作社内当会计。
她名字，叫啥子?你俩恋爱何时起?
她名字，叫老实，从小生活在一起。
这关系，真牢实，想来模样定美丽。
考模样，也可以，就是学问不及你。
论学问，有道理，政治条件要选齐。
承关心，谢谢你，近来已正在考虑。
一席话，中心机，弄得这人费猜疑。
几日后，清早起，又找那人谈问题。
从此后，影不离，朝朝暮暮在一起。
为了建立新关系，写封修书给会计。
群众眼睛雪亮的。个个见了都叹息。
挖墙人，有道理，想方设法来蒙蔽。
且说会计在家里，劳动生产颇积极。
得书信，心欢喜，打开一看着了急。
“想当年，茅草地，青梅竹马同游戏。
看来人心难见底，只有劳动夫妻才能把眉齐。”
哈哈，我吃醋人，落花有意水无情。
一心爱着王老九，谁知他反叫我作月下人。
月下人，提红绳，东家西家去串门。
又说张三爱李四，又拉阿斗配赵云。
要吃醋来人家吃，打破醋坛淹死人。
双翅搧起无情火，烧得众人不安宁。
古有诗云：“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啼?”语不虚发，今仍有其事。我班某君党员，家中订有结发夫妻，但自升入高等学府，忘了昔日之恩情，一心另寻新欢。巧遇班上有一女郎，于是赞叹不完。但自己已有爱人在家，怎办?怎办?有志竟成，事不怕难。写信一封告诉她：我害了神经衰弱，另有支气管发炎，有病附身，样样俱全。你不信，我现已“身住医院”，故我与你情意算完。不管她干与不干，只管对这女郎把花样玩：你长的好，生的妙，走起路来随风飘。你说有谁得罪了你，有我为你把仇报。翻历史，倒档案，历史问题压得倒，事后功劳向她报，同往饭店走一遭。这种党员犯法纪，整风运动不能饶。
有些人，东边一付笑脸，西边一个秋波。八面玲珑，四处回滚，无是无非，不置可否。在“鸣放”中什么意见也不提，即有—二句语言，也只是轻描淡写，聊以点缀应景，因为这种人觉得情面难破，且不得不留一手，以作进见面礼。
但是能说他们是对的吗?这是对拆墙填沟，帮助党除“三害”的正确态度吗？
他们的处世哲学是圆滑的，看来道貌岸然，丝毫不沾人间烟火。
似乎是群众完全错了，因为群众曾批评党员。党性是通过党员体现，反对党员岂不是反党吗?这真是岂有此理，忘乎其形，饮水而不思源，遮荫而忘植树，——这样体现党性的党员们于是根本蔑视群众意见。
但毕竟觉得情况不妙，意见累累，无人救驾。
然皇天不昧苦心人，有别班党员来给他们撑腰了。于是乎党委叫他们向群众检讨，承认错误，他们也置若罔闻，继续更沈默。
这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还不是尾声，小说虽也完，肚内有余言。
诗曰：小说虽终，欲知今后事，再谈。
话说中文系四年级李女士蕙芝，不学无术、无中生有、造谣生事、挑拨离间、闹得人心惶惶，不知所之。五四年凭团员兼“功臣”之衔、荣任该班主席；上任以后，捧上压下，吹牛拍马，无所不用其极。该班同学有看“红楼梦”者，则污之曰：“不务正业”。进谗言，企图陷害，其用心之阴险，实属可鄙。这且按下不表，单说五五年肃反一事。
五五年肃反运动中，我班在现任中二、三年级党支书聂恩彦领导下，清查出大大小小十多个“反革命分子”，其中有所谓反动小集团，胡风分子，特务和现行反革命分子。聂公劳苦功高，应为之立德政碑，流传后世，使子孙万代永世不忘。
有人说，当时放个屁都要追查，不无道理。
诗曰： 党员施号令 追查反革命
要开斗争会 遵命。
(按：此回后段不是原文，由右派分子鄢朝让回忆写出。鄢在肃反中因有严重历史问题，曾被审查，故站在反革命份子立场，污蔑肃反为“捕风捉影”、“糟踏人格”、“冤枉好人”。)
一、某先生解释“八百里分麾下炙”时，把“麾”字读作“毛”，并说“分麾下炙”就是“毛下吃烤肉”。
二、也是上面那位先生，她把“揽辔”读作“搅蛮”。
三、博浪椎秦本是张良令一大力士椎击秦始皇，而这先生却说是张良亲自动手。
四、同学给某先生指出许多错误时，他不但不虚心，反说是老师是这样教她的。
五、宝窗：唐代有一宰相李林甫选女婿时请了许多少年来家，叫他女儿在窗里悄悄窥选，是窗名曰宝窗。
六、圆场：打猎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