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民大学经济系政治经济学教研室〈编者的话〉:
1957年在党整风期间,经济学界的右派分子和社会上其他右派一樣,向党发动了疯狂的进攻,阴谋复辟资產阶级的经济学。由於全国人民紧密的团结在党的周围,给右派以狠狠的打擊以后,右派的罪恶阴谋被揭穿了。为了进一步揭露右派的反党面目和彻底肃清右派思想的影响,我们将社会学界和经济学界的一些右派分子解放前后发表的文章,选了一些,同时並将人民公敌蒋介石、阎锡山的文章也选入了二段,编成本书,以供批判时参考。
我们所谓公平的社会,是不消灭阶级制度,也可以达到的。这种看法,在共产主义者或社会主义者的眼光里,一定以为是错误的。他们的目标,是在废除阶级制度。照他们的见解,理想社会里,是没有阶级的。我们现在先研究一下他们的理论,然后再看没有阶级的社会,是否有实现的可能。
共产主义者,以为人类的一部历史,便是阶级斗争史。近代的资本主义社会。是由封建社会脱胎而出的,虽然推翻了封建制度,但并没有消灭阶级。近代的社会,在这一方面,只有一点与以前不同,就是阶级的组织简单化了,社会里由许多阶级,变而为两个对立的阶级,即资本阶级与无产阶级。无产阶级的生活,因资本主义的进展而愈趋恶化,愈与资本阶级不相容。无产阶级,起初是没有组织的,但从反抗资本阶级的经验里,感到组织之必要。这种组织,随时扩张,随时与资方斗争,此种对立的状态,发展到某种程度,便要发生革命。革命的目标,在夺得国家的政权。以前政权在资本阶级手里的时候,资本阶级便利用他来压迫无产阶级,来维持本身的势力。现在无产阶级既夺得政权,也可用独裁的方式,来压迫资本阶级,使他趋于消灭。这时节,生产工具,已由私人手中,转到社会的手中来了,大家都要做工,没有靠利润或地租等来维持生活的,所以大家都属于一个阶级。那便是说,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阶级的区别了。(1)
在这一派的理论里,有一点是应从长讨论的,便是发生革命的时势。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因为共产主义能否实现,便系于无产阶级,是否能引起革命,能否把握政权。关于这一点,有好几种说法。一说以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法,是毫无计划的,所以商业的不景气,每隔若干年必来光顾一次。在平日,无产阶级的生活,已经够痛苦了,在不景气的时期里,痛苦一定要加深,这种时期,便是产生革命的时期。这种说法,从历史的观点看去,显然是不对的。美国从一七九六年至一九二五年,不景气的时期,曾出现三十三次;英国从一七九三年到一九二五年,同样的事,曾发生二十三次;法国从一八三八年到一九二五年,也有过十六次;德国从一八四八年到一九二五年,也遇到十五次。(2)但这些国家里,还没有产生无产阶级的革命。最近这一次的不景气,自一九二九年起,到现在还未恢复,可是几个资本主义最发达的国家,如英如美,连革命的影子,还没有见到,可见不景气时期产生革命说,是不合乎事实的。第二说以为工人的生活,是随资本主义进展而下降的。等到一个时期,工人的生活实在太苦,不能忍受了,革命便会爆发。(3)但在事实上,工人的工资,不但没有因资本主义进展而下降,反有上升的趋势。今以美国的情形来说,假如我们以一八九○年至一八九九年的平均实际工资(代表购买力,并非货币工资。)为基数,作为一百,那么一九二六年的实际工资,其指数便为一百三十五。(4)英国的工资,也有同样的加增,如我们以一九○○年为基本年,其实际工资指数为一百,那么一八八○年,指数只是八十三,而一九一三年,指数便为一○七。(5)关于英国,我们还有一种有趣味的材料。一八八九年至一八九○年,蒲司(Charles Booth)曾调查伦敦东区的穷人数目,他以每星期进款不到二十一先令为贫穷线,发现在贫穷线以下过日子的家庭,占全区百分之三十五。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年,伦敦大学曾复查伦在他的近着Deutscher Sozialismus(一九三四年出版)一一七页里,也有一段文章,谈到过去一百余年工人实际工资的升降问题,他所举的实际工资指数如下:
法国五五·五(一八一○)一○○(一九○○)一○六(一九一○)
英国三七(一七九○——九九)一○○(一九一三)
美国四八(一八四八——四九)一○○(一九一三)
伦敦东区的穷人数目,还是用蒲司的标准,不过因为近来货币的购买力下降了,所以定四十先令为贫穷线。(等于一八八九年的二十一先令)他们调查的结果,发现在贫穷线以下过日子的家庭,只占全区百分之十五。(6)这许多事实,证明就是在不公平的分配制度之下,工人的工资,还是往上涨的,他们的生活,只有改善,并未恶化。所以从这一方面想引起革命,也是不易办到的。第三种关于革命时期的说法,比较晚出。这一派的理论,以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共经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商业资本主义,第二阶段是工业资本主义,第三阶段是金融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发达到第三个阶段,一定要走上帝国主义的路,他要在外抢市场,因为市场对于金融资本主义有三种用途,一可以吸收资本主义国家的制造品,二可以供给原料,三可以接受投资。但是国外的市场是有限的,所以资本主义国家的中间,便发生了冲突,冲突的结果,一定要引起国际战争。在这个时候,生活最受痛苦的,是劳动阶级,因为战争对于他们只有牺牲,并无利益。战争如延长得越久,他们的痛苦也愈深。共产党便要利用这个时机,引起国内革命。从国际战争到国内革命,乃是共产主义者的策略。(7)
第三种革命时机的理论,比较的不涉于空想,而且在上一次国际战争的时候,已有一个国家,利用那个时机,走上共产的道路了。列宁在革命前分析俄国的局面,认为革命一定可以成功,其理由有六:一为被压迫阶级有极强的革命意识;二为代表此被压迫阶级的政党,有极严密的组织;三为此革命党所提出之口号,已为一般民众所拥护;四为一切反对党,共组织皆极散漫,意见不能统一;五为革命的政党,已有武装的军人及工人可以指挥,其取墨斯科与圣彼得堡,如探囊取物;六为旧政权下的军队,已完全解体,没有战斗的能力。(8)拉斯基教授(H.J.Laski),以为除列宁所叙述的以外,还可加入一点,即当时之共产党,有极能干的领袖,能观察,能决断,能实行。(9)这六七种条件,使苏俄革命成功的,将来在别的国家里,是否可以一一实现,殊可怀疑。列宁所述的六点,其最后一点,颇为重要,但此点只能在战败的国中发现。此一点如发生,旧政权即无继续存在的可能,但代之而起的,却并不一定是共产主义的政府。德国在战败之后,旧政府是坍台了,但新的政府,并不信奉共产主义。所以第二次大战如果发生,战败的国家,只有实现共产主义的或然性,而并没有必然性。
社会主义的目标,与共产主义是没有分别的,不过所采的手段,是和平的而非革命的。(10)他们所采的方法,是教育,是宣传,是组织政党,公开的竞选。等到大众对于他们的政策表同情了,在议会中的议员,已占大多数了,便可开始实行社会主义的政策。他们的胜利,是想以“举手”获得,而非“伸拳”去抢来的。不过在达到胜利的目标之前,社会主义者会遇到三种可能的困难。第一就是他们的政策,不一定能得到大多数的拥护。无产阶级,除共产主义者以外,固然可以拥护他们,但劳工阶级中,并不完全是无产阶级。许多有技术的工人,其意识是很朦胧的。如何可以使这些工人,这些准普罗阶级,与纯普罗阶级,同站在一个战线之上,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此外还有中产阶级的同情,也是要获得的,否则和平的社会主义,在实行时,将遇到很严重的困难。但现在各国中产阶级的意识,虽然赞同节制私产,但还没有赞同没收私产。社会主义者,有什么方法,可以使这些中产阶级,认社会主义者为同志呢?第二种困难,就是在社会主义者声势浩大的时候,资产阶级,有采用法西斯主义之可能,到那时,民治主义完全破产,社会主义者无组织政党的可能,也许要转而与共产主义者携手了。社会主义者的第三种困难,就是资本主义,并非是一个固定不变的东西,也时时在那儿修正。近来一些资本主义者所提倡的新资本主义,便是想在旧制度之下,矫正一切大家公认的缺点。资本主义所产生的失业,灾难,国际冲突,分配不均等等毛病,资本主义者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也早在那儿想办法。有的毛病,已经矫正过来了,有的还在矫正的过程中。假如新资本主义真能做到“改过归善”这一点,那么社会主义者对于现状的攻击,将失所凭借,而社会主义者的政策,也难吸引大众的同情了。有以上三种困难,所以社会主义的实现,虽是可能的,并非必然的。
以上讨论共产主义与社会主义所标榜的理想社会,只有实现的可能,而无实现的必然。现在我们为研究的方便起见,愿意再发一个问题,那就是:即使共产主义与社会主义实现了,阶级是否便即消灭?所谓无阶级的社会,是否便会降临?
为什么呢?
第一,因为我们的社会生活,是一种有组织的生活,是一种分工合作的生活。既然如此,有一部份人一定是发号令的,另一大部份人是服从命令的;一部份人是劳心的,另一大部份人是劳力的。一部份的职业,是有荣誉的,是在社会上的地位很高的;另一部份的职业,是多数人都会做的,是得不到社会上的敬重的。所以在社会主义的国家里,也有权力极大的人,其大的程度,也许超过古代的专制皇帝,另有一些人,一点权力也没有,只是受上面的差遣,做这样事做那样事而已。这些有权的与无权的,我们决不能视为属于一个阶级。有些职业,如工程师,如科学家,如发明家,如艺术家,如中央委员,如军事当局,到处受别人的敬重,受别人的欢迎;另外有些职业,如做小工的,如车夫,如理发匠,在一般人的眼光里,其是多一个无益,少一个无害。这些人,我们能说是属于一个阶级吗?所以在有组织的社会里,阶级现象是免不了的,除非大家都回到原始的时代,大家都做同样的工作,然而社会已经演化到现在这个阶段,退回去是不可能的。
第二个使阶级不能消灭的原因,就是人类在生物上是不平等的。因为如此,所以他们对于社会的贡献,是不一样的,社会上对于他们的报酬,也不能一致。(11)在苏俄的工厂里,工程师与管理员,所得的报酬,便比工人为多,就在工人的阶级里,有拿五十卢布一月的,也有拿五百卢布一月的,不但如此,就是共产党的党员里,其所拿的薪水,也不是一样的。(12)这些人的进款既然不一样,其生活程度自然也就不能一样。这种生活程度的不一致,在衣食住上可以表示出来,在娱乐、社交以及其它文化方面,也可以表示出来。进款的不一致,自然要连带的使财富也不一致,因为进款是可以转变为财富的。虽然在社会主义的国家里,生产工具,是不能私有的,但有许多非生产工具的财富,如地毯,如留声机,如钢琴,如汽车等等财富,是可以私有的。就是在社会主义的国家里,如果有人享受上述的那些东西,那一定是进款很多的人;进款低的人,一定没有那种希望。试想:进款不一致,财富,(生产工具除外)不一致,生活程度不一致,这不是阶级现象吗?
我们当然知道,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者,也把理想的社会,分作两期实现,第一期内,工人的报酬,是看他的成绩,第二期内,工人的报酬,是看他的需要。所谓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理想,便是共产主义者,也是留在将来实现的。(13)但是我们如细察人类无穷的欲望,同时再顾到地球上有限的物质,就知道“各取所需”真是一种乌托邦的理想,无论如何是达不到的。
社会上有组织的生活,以及人类在生物方面的不平等,乃是阶级社会的最后堡垒,就是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的大炮,也是毁灭不了的。
(摘自“社会科学”,第l卷第1期,清华大学1935年版,第221—2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