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关于右派问题的申诉书

侯河清

最高指示

“有反必肃,有错必纠。”

党中央、中央文革领导小组:

我是湖北谷城县三中教员,1934年生,1950年元月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1951年调入衡阳市团委参加革命工作。1955年响应党“向科学进军”的号召,考入武汉大学历史系,享受调干生待遇。1957年上期因病休学回家疗养,同年10月被限令回校,旋即被打成“有纲领、有策略、有组织、有计划的极右分子”,受到开除团籍、留校查看、取消调干生待遇之处分。我无法接受,然而我想历次运动都有复查,便等待着反右复查的到来,打算到那时再行申诉。我于1958年在给姐姐的信中写道;“我绝不是右派,我没反党、也没反社会主义,……我坚信日后定会水落石出。”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搜出这封信,被认定是“保存变天账、企图翻案、恶毒攻击伟大的反右派斗争”,招至了长期的残酷的批斗。但我始终坚信党的英明伟大,今特向您们上书申诉、请中央甄别。

一、关于所谓我的“反党纲领”问题。据对我划右的“结论书”称,我不仅有反党政治纲领,还有反党经济纲领。其实真相是这样的。1956年学校开设有“政治经济学”课程,在学习“国民经济”一章时;老师在课堂上举行了课堂讨论会,号召大家联系实际,独立思考,积极发言。我发言的题目是“发展国民经济的十点设想”,主要内容是,第一,调整工农业发展比例,在优先发展工业的前提下大力发展农业。第二,调整重工业与轻工业之间的比例,在优先发展重工业的同时增加轻工业的比重,以满足人民对物质生活的需求。第三,在目前国际形势下,可将部分国防工业转为民用工业。第四,减少常备军、推广生产兵团制,争取军粮自给。第五,生产部门要尽量减非生产人员,降低成本,相应降低工业品价格,并适当提高农产品价格,逐步缩小工农业产品剪刀差。第六,切实大力地裁减行政机构,精简人员,说服工薪人员降低工资。第七,适当减少农产品出口量。第八,减少统购量、开设粮食自由市场,通过自由市场收集农民余粮,以弥补统购之不足。第九,大兴水利,增加化肥生产,不断提高农业单位面积产量。第十,工厂建立工人管理委员会、由工人选举产生,厂长由工人选举或工管会推选产生,厂长受工管会的直接监督。当时,任课老师对我的发言进行了肯定和表扬。可一年后开展反右时,对我这个发言逐条逐句批驳,无限上纲,认定第一、二条是“反对社会主义工业化方针”;第三、四条为“企图削弱国防,为蒋介石反攻大陆做准备”;第五条为“挑拨工农关系,破坏工农联盟”;第六条为“攻击无产阶级专政”;第七、八、九条是“攻击党的农业政策和统购统销政策”;第十条是“贩卖南斯拉夫修正主义货色”,加之当时我穿了件军绿色罩衣,说是南斯拉夫式样,由是我就成了“南斯拉夫修正主义走狗”。对这种颠倒黑白的罗织罪名,我是绝不能接受的。至今我仍认为我的上述发言的基调是符合党的八大精神和毛主席《论十大关系》一文的思想的。在六亿农民的中国,建议加强农业、提高农民生活水平,是从中国国情出发的,何罪之有?且精兵简政为历代兴邦良策,也为党在延安所成功推行,实践证明是正确的,为何出自我口就大逆不道了呢?!退一万步说,即使我的这次发言全错了,当时我只是个入大学不久的低年级学生,根据教学内容,在正常的课堂讨论时,抱着学习求知的态度发言,纯属学术探讨,没有在其他场合宣讲,也没有向出版单位投稿,更没有上书党政部门,怎么一年之后变成了我的反党经济纲领呢?!至于我的所谓政治纲领就更离奇了。1957年上期当时报纸上出现了关于大学管理体制的讨论,有提出“教授治校”的,也有倡“民主治校”的。一天我与同班同学闲聊,我说,“看来有些教授对党委负责制有意见,说是影响了积极性,但教授治校,民主治校如果没有党领导,是行不通的。我以为最好能建立党领导下的民主治校制,举行教师职员工人学生代表大会,选举产生校务委员会来管理大学,校长由推选和任命相结合的方式产生,这样可发挥各方面的积极性。”反右时这位同学在压力下交待了这次闲聊内容,由是说我要否定党的领导,搞资产阶级的民主治校,并武断认定我说的“党领导下”只是个幌子,并不断上纲上线,竟变成了我的反党政治纲领,真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二、关于我的所谓反党“有组织”一说的真相概述于下:1956年李达校长传达最高国务会议精神后,武汉大学开始出现大字报和大字报社。1957年中央整风决定传达后,全校相继出现了几百个大字报社。我班大字报社的社长是邓凯鑫同学,我是七名编委之一。在讨论给大字报社取名时,我说铁铲是工人和农民都使用的工具,就以“铁铲”命名,象征工农大众一起帮助党铲除“三风”(主观主义、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三股歪风)。大家都同意了,反右结论书竟把这个大字报社说成是我的反党组织,我便成了“有组织”的“极右”了。我想不通,武大当时几百个大字报社是响应毛主席“三大”号召(大鸣,大放、大字报)成立的,怎么一下子都变成了反党组织呢?“铁铲”社有七个编委,社长不是我,怎么一下子成了我个人的反党组织呢?真可谓指鹿为马,太霸道了。

三、所谓“有策略”又是怎么一回事呢。1957年夏武大党委宣布停课鸣放整风,各系成立了鸣放领导委员会,各班成立了鸣放领导小组,我被推选为班小组长、系委员。一天上午人们纷纷涌向行政大楼,传闻人事处王勇副处长扬言要对鸣放者搞“秋后算账”。我去时只见人山人海,王勇站在人事处门口走廊的椅子上,脸色苍白,大声解释,有人大呼口号,有人竟声言要捣毁人事处,查找档案。我意识到可能出乱子,怕有害正常的鸣放整风,于是挤上去劝阻那些领头呼口号的人,竟遭到那些人的谩骂和推撞。我愤而离开了现场,回宿舍起草了一张大字报,题目是《反对左、右倾》,呼吁大家保持理性。维护正常的大好鸣放局面,警惕左、右言行的干扰。后来“铁铲”大字报社多数编委不同意张贴我写的这张大字报,认为会给群众泼冷水。我一气之下把这张大字报撕了,而且几天后我便因病休学回家去了。就这么一件事,反右的勇士们竟给了我几顶桂冠,一曰我热衷大民主,是制造“行政大楼事件”的骨干分子,二曰我有别于赤膊上阵的右派,是个讲究策略的阴险人物,这张大字报便成了我“有策略”的唯一证据。真可为谓极尽颠倒黑白之能事。

四、至于所谓“有计划”之说,纯属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完全是“结论书”的执笔者居心诬陷。此人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呢?因为1956年在对待河南灾民问题上我与他态度相左,进而结怨,故他借反右之机,公报私仇,请领导查证。

上述内容如查出有不实之处,愿受加倍惩处。候示

此致

 湖南北省谷城三中教员 侯河清1967.2

来源:《石鼓滩头:湖南衡阳反右史事》,2008年版,原题为:“四十年前的一份申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