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从新做人: 马哲民在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上的发言

马哲民

我虽不是出身于地主阶级或资产阶级的家庭,却是从旧社会中来的旧知识分子;旧社会的恶劣生活习惯,沾染很深,小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思想,根深蒂固。虽学习过和写作过关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东西,只算理论上或概念上被接受的教条,没有与工农实际斗争,密切结合,做到为工农服务,并不能改变原来思想的本质。虽参加了一些民主革命运动,徒然加强了小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意识,反而妨害了我底思想,向社会主义前进。所以我过去在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与参加民主革命所作的一切,按照今天社会主义要求来衡量,便成为阻碍自己进步的绊脚石。我必须面对真理,彻底粉碎旧日我底一切,以求在新社会做一个新人。我也必须做到这一点,才能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对得起自己!

现在我才比较明确地认识到:我们旧知识分子,到底是否拥护走社会主义的道路?决不是单凭空口白话,或主观愿望和感情作用,而是要在一些根本性的问题上,有清清楚楚的认识,站得稳立场,受得住考验。而这些根本性问题,又以是否拥护中国共产党,信仰中国共产党,为其前提。党是工人阶级革命的先锋队,是代表工人阶级领导中国人民完成民主革命,并进行社会革命的“核心力量”,这是铁的事实。没有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便不会有这一切,尤其不会有社会主义建设的实现。

过去我对于这个问题底表面上的道理,仿佛也能说,并有二、三十年跟着党走的历史,能够说不真实吗?可是,由于事实的考验,深刻地检查,才知道并不完全是那末一回事。譬如我原来是党员,只因不能克服困难,完成党所交给的任务,掉了队,被党开除;后来本有机会,说明当时不得已的情况,争取恢复组织生活,只因怕牺牲,怕丢掉个人自由的生活,对党的同志,故意回避了这个问题。解放以后,我虽向党交代了一切事实,但还不能正视自己的缺点,尚以为个人对党无罪,不向党思想见面,反想回避这种缺点,怕党搔着这种思想上的疮疤——硬说:我对党只是无条件帮忙,帮得多少,算得多少,试看这种严重的思想毛病,还能说把一切献给党,献给革命,献给人民吗?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因对党的态度不正确,乃使我对党的领导,也有错误的看法。不错,自毛主席领导了中国共产党以后,我对党的政策,基本上是拥护的。同时,我也常常在争取党的同志,共同工作,并将自己的工作,汇报给党的同志(有时是以这样做来逃避工作责任)。但我却往往只强调接受党的政策方针的领导,忽视党的组织领导。我个人并不十分觉得对党负有直接责任,必须经常请示党;甚至于直接和党组织的接触,更是不多。因而就将党的领导,偏重于政策方针,忽视了领导、保证和监督执行这种政策方针的“核心力量”(党组织);这不仅不能很好的贯彻党的领导,反而容易发生单独行动,脱离党领导的危险。因而把工作看做是党交给我的工作这种意义,是不明确的,有时甚至对党有分庭抗礼的思想;这以今天社会主义的要求来衡量,当然是很大的错误。

再就对党员的看法说,我也不是从那确实具有无产阶级、对革命、对党的无限忠贞的高贵品质去衡量,而是从那是否有特殊外表才华或所谓能力去认识;甚至把那久经锻炼,质朴无华,不为任何困难低头的老党员,以为是德高而才不大,他们只能对敌冲锋陷阵,而难于胜任更复杂的建设工作。所以和我谈得来的党员,多只限于一些知识分子,很少与工农党员接近。因而对工农党员,根本没有感情,更没有热爱。

由此可见我的接近党,靠拢党的过程,实在潜伏着很多不正确的思想,对党不满的情绪;假使这种思想,不加克服,更进一步的跟着党走,更进一步的接受党的领导,是不可能的。因而我常有党是党,我是我,不能血肉相连,打成一片的思想。

同样的问题,在我对待人民民主专政的认识上,也有存在,如果单讲理论,我也可以谈上一大套,但一碰到实际问题,就不那末简单。比方说要明确人民民主专政的性质任务,首先要明确对人民敌人专政的实际意义或革命意义;可是在这一问题上,我就时时因敌我界限划得不够清楚,忘记了敌人对人民的残酷,和人民革命的目的,反而恐怕人民对敌人的过火。如我对待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等等,都发生过这种情绪;尤其在对待知识分子的肃反运动,虽然拥护“有反必肃”,却斤斤计较“有错必纠”,以为这方面做是不够,意见很多。而不知道这些运动的伟大意义,就是人民民主专政的本质表现,就是人民革命的目的,决不能与那由运动所带来的某些所谓偏差,相提并论。

又比方说: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和社会主义建设上的伟大成就,人民内部对抗性的矛盾,算是基本上消灭;但人民内部原来是剥削阶级的分子(如地主和反动的资产阶级),以及反革命分子,乃至盗、窃犯等等,固然还有存在,必须发挥专政的作用;就是为发挥工人阶级的领导——党的领导,也应该在集中与专政的作用中表现出来;并且必须只有在这一前提下来扩大民主;而我底思想认识,常侧重于扩大民主生活的方面,以致无形中与资产阶级的虚伪民主思想合流而不觉,这也不是偶然的。

由上述进到社会主义,必须站稳的立场上,我底思想认识,是犯了原则上的错误;而这种错误,又在对待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上,表现出来。党的知识分子政策,我虽在原则上赞成,并不怀疑;但因我对待这一政策的实践,很是不够;我就没有带头作好学习,更没有决心,下到工厂和农村里去,体验工人和农民生活,向他们学习。也即是说,我还没有彻底改造自己的决心和认识;加以自解放以来,我很少参加大的政治改革运动,缺乏思想锻炼的机会;民主党派的生活,缺乏批评自我批评的思想教育,更成了知识分子培养自由主义思想的温床;因而我底那种与社会主义绝不相容的自由主义思想,便容易被保留下来。

由于我底错误思想之存在,一碰到翻天复地的社会主义革命到来,便经不起考验了。

最明显的例子,是自章罗联盟,操纵民盟中央,并利用民盟今年三月的全国工作会议,公开进行他们底阴谋布置(据费孝通在大会中的发言,承认在民盟二届代表大会时,便种下了思想毒素,我到还没有检查到,真是糊涂)。会议后半,他们还分途请客,大肆拉拢民盟的地方骨干。章在请我们的吃饭中(我是吴春选约去的,说是开知识分子问题工作组会,到会的人有楚图南、费孝通、吴景超、沈志远、钱端升、冯素陶和我),便谈了这样的一些话,他大意说:“我体会毛主席讲话的精神,是中国有六亿人口的大国,他们底吃饭、穿衣、住房子、走路,乃至生育问题都要管到,这是空前未有的大担子,恐怕连毛主席原先都没有想到。”又说:“中国最多的是民主主义者,最少的是社会主义者,但却要走社会主义的道路,这就是中国人民内部矛盾中最大的矛盾;如果中国社会主义者,不给予充分的民主,那民主主义者怎样发挥积极性去服从社会主义呢?”谈到这里,他便大谈其“长期共存,互相监督”方针,必须贯彻;并说:“他所提出的给予人民政协的监督权,就是贯彻这个方针的方式之一。”章还说:“我从习仲勋那儿探听了一下口风,说是‘长期共存,互相监督’很不易搞,所以我在这次会议中,极力主张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为中心任务,有了这,则对‘长期共存,互相监督’创造了条件,否则只是空谈,兑不了现。”章还说:“毛在上海对老朋友谈,他宁愿不干主席来搞‘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后来章又说:“民主主义者人数有几亿,我们知识分子就有几百万。”云云(他底这些话,不是连续讲的,现在就我所能记忆的,加以组织而成;并且因我是迟到早退,可能有些话没听到)。后来章伯钧歪曲传达毛主席4月30日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中,又特别将毛主席对社会主义与民主主义的问题的讲话,作了“断章取义”的传达,以加强他底这种谬论的力量。

因为我那时的思想情况,是错误的认为国内的阶级关系,既基本消灭,党的领导与人民民主专政,在对内关系上可以相对的缩小,内部的民主生活,可以相对的扩大,没有深刻地了解,社会主义民主的发展,是与加强党和工人阶级的领导不可分的;因而我和章底思想,没有本质上的差别;所以我听了他底话,受了他底毒而不觉。

其实如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眼光来仔细分析一下,就可以知道章所说的社会主义与民主主义的矛盾,当然就是工人阶级与非工人阶级的矛盾,章所说:社会主义少而民主主义多,当然就是工人阶级少而非工人阶级多;他所说如果社会主义者不给予民主主义者的充分民主,便不能使民主主义者去服从社会主义;当然要工人阶级承认非工人阶级的充分民主,否则非工人阶级便不能服务社会主义了。同时,他还把这个问题与“长期共存,互相监督”相结合,那就更明显地指代表社会主义的,只有共产党,而其他民主党派,则代表非工人阶级;并且是前者人少而后者人多;正可以利用这个矛盾,聚集起来,向共产党争天下。这样一来,他们憎恨党的领导,而曰“党天下”,憎恨工人阶级为领导的人民民主专政为“三害的根源”等等,当然就不奇怪了。并且可以想到,章底这套荒谬理论,实在可以将一切反私营工商业、与农业和手工业的社会主义改造的右派思想,贯通一气,造成他所妄想的,联合向党进攻的形势,最后达到他消灭党的领导,消灭社会主义,实行反动统治复辟的目的。根据章底这种谬论,提出了“政治设计院”以对党“分庭抗礼”和“平分春色”,恐怕他还觉得是很客气了。章的所谓“爱社会主义又爱民主自由”,大概是从这个反动思想上来的;难道章竟不知道没有党的领导,走社会主义道路,便要亡国,还谈什么民主自由!

罗那时所鼓吹的政治纲领,突出的是对知识分子要“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与费孝通底“早春天气”等谬论为基础;必须给知识分子以特别地位和温暖,而不强调改造。以罗底这种政治纲领,和章底那政治纲领来比较,仿佛是各不相侔,且有小巫大巫之别;但因后来发展到罗提“平反委员会”,叶笃义底组织知识分子大政党和“党退学校”以及“放弃科学的领导”等等来看,实又成为章罗联盟,利用民盟来进行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纲领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当时因章所谈的和我原来的意思,有些共鸣(实则那时还不知其真正涵义),及罗底知识分子观点,系为民盟工作会议中一些人的共同见解(出发点或各有不同),我便将这种毒素,带回武汉,没有加以正确分析批判的传达了一些给湖北省的盟员;并以我自己原来的错误思想,结合章、罗的思想,来指导我底言行。

在大“放”大“鸣”中,章、罗一方面是派人到各大城市去点火;另方面是在北京大发谬论,提出“政治设计院”“平反委员会”的要求,及喊出了“反对党天下”,“党退出学校”,“无产阶级专政,是三害根源”等口号,影响各地盟员和盟外人士,莫辨是非,乱鸣一通,淆乱人心。虽因武汉市大专学校的“鸣”“放”较迟,尚未进入到这些大问题的阶段;然思想上已有这些谬论作基础,即使在对待一般问题上(如对肃反问题),也能热火朝天。

最恶毒的是章伯钧故意歪曲4月30日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说毛主席建议首先取消学校党委制等,益促使武汉市的第一阶段“鸣”“放”的歪风达到高潮,形成猖狂向党进攻的形势,并把民盟湖北省委会在“鸣”“放”中的活动,涂上了和章、罗活动一脉贯通的色彩,我是主任委员,当然要负责。

同时,还使我自己发出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给予了党和人民以很大的损失。例如:我主张允许知识分子在肃反中吃了苦头的发发牢骚,吐吐苦水;我认为我们学校在肃反中有所谓杀人逻辑;又如:我认为老干部容易是经验主义,新党员容易是教条主义;我认为某些党员,有特权思想,不是为人民服务,而是人民为他服务;我说:“有人说入党的有木头人”;再如:我说:“党的某些教条主义,能和党外的机会主义,交锋一下也好”;我说:“6月8日人民日报的社论,有些教条主义,要一棍子打死”;我说:“学校党的人事部门,有人说是阎王殿”等等。

这就足以证明我那时的思想,已在事实上做了章、罗思想的俘虏;我底言论,也事实上成了章、罗的应声虫。只因我这次参加大会,学习了毛主席的讲话,和周总理的报告,得到湖北代表小组各位代表的热忱帮助,尤其党员同志的帮助,以及听了各位代表在大会中反击右派的惊心动魄的发言等等,并经过我自己的思想检查,才理解到章罗联盟,正是为完成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共同任务,而为反动统治复辟,铺平道路;其结果只有使中国人民永劫不复。而我也因为存在有与社会主义绝不相容的自由主义思想,乃对章、罗活动,发生关联。

现在我愈检查我底思想深处,愈发现它的丑恶。我是多年受过党的教育培养,并在党领导下参加革命工作的人,我对那为贯彻革命任务,而执行的伟大的肃反运动,能够怀疑和反对;我对那不惜流血牺牲,艰苦奋斗,百折不回,领导中国人民,完成新民主主义革命,并走上社会主义光明大道的中国共产党,和党底骨干党员,能忍心加以污蔑、攻击,而独独同情于因肃反运动所波及的那些落后分子,以为没有做到“有错必纠”,甚至不惜代表他们向党反噬;我底这种思想,还能说是爱党,拥护党,没有失掉社会主义立场、人民立场吗?我自己把自己究竟看做是什么呀?我底这种思想,我底这种言论,把我划在章罗联盟一起,还有一点不应该吗?我愈想愈觉我底思想的丑恶,我愈想愈只有痛恨自己!我只有不辞任何惩罚,不计任何个人利害来向人民,向党承认这种错误。我甘愿承受民盟的整风来对我底错误和罪过,加以彻底清算!我决心要对右派进行坚决的斗争,以提高自己,并向人民赎回我底罪愆!我只有从新做人的一条道路!

 ---- 原载1957年7月18日《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