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党交心,解放思想, 丢掉我的暮气

北京大学经济系教授、赵乃搏

一个旧知识分子是或多或少五气具全的,而我以暮气最为突出。人人都说我们学校,在高等院校中暮气最深。而我们这个系是一个特别落后的系,在我校各学系中也是暮气最深。而我们教研室又是三老聚会四平八稳,在三个教研室中暮气最深。而我本人在几位先生中又沉默寡言,暮气最深。因此我在下列几方面检查我的暮气。

一、首先是志气消沉有自卑感

我自一九五二年院系调整后,几年来不面对教学,很少参加社会活动。不喜欢开会,到会不喜欢说话。自己没有说话的力量,更缺乏信心。我常以为“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我宁愿失人,而不愿失言,因此更显得消沉了。这种毛病的根源当然要由我自己负责。我在教研室内,虽然不是一个毒瘤,因为我自一九五二年以来自己不愿再谈资产阶级经济理论;但是我毫无用处,却是教研室里的一根盲肠。我想到我是一根盲肠的时候,遂不觉流露出退休的意思。我这种沉重的心情,虽然没有发展到怨天尤人的地步,但是我内心的惭愧是相当痛苦的。我是认识到一个缺乏马列主义素养的旧知识分子,满脑袋装的是资产阶级经济理论,他当然没有资格作为培养对象而使之面向教学,这是完全正确的。我这一点内心的惭愧便表现出志气消沉和自卑感的暮气。

二、轻政治重业务的暮气

我过去一向重业务而轻政治。在我脑海中总是业务第一,政治第二。一般说来,我尊敬精通业务的人,超过了我尊敬政治觉悟高的人。我过去不论读马克思的资本论、列宁的经验批判论、斯大林的无政府主义或社会主义的时候,我追求知识的欲望,超过了树立革命人生观的要求。我注重业务,忽视政治,又可从其他方面看出来。当我说大学招生入学试验成绩太低的时候,我是强调业务太差,并不重视政治品质太差。我看人民日报虽然每日剪贴,表面上似乎很留心时事,但是目的在搜集资料,出发点还是想帮助搞好业务的成份多,想提高政治觉悟的成份少。我的天才教育思想特别浓厚,我过去教学生只注重他们的功课,并不过问他们的政治品质。我所爱慕的学生往往都是只钻业务,在政治上不开朗的学生,至于他们后来之能成为器材,乃是受党教育的效果。我所注重的业务也不过是从书本中来,到书本中去的概念知识,理论不联系实际的一些抽象的东西。假使现在我还有教书的任务,我真不知要制造出多少废品。我过去不认识政治是统帅,政治是灵魂。我的暮气达到了极点。

三、隐士之风和老朽之感

我过去在昆明岗头村山上做了五年的隐士,我现在又在燕东园楼上做隐士。我一天到晚,在线装书里“漫步书林”。平常和同志们很少接触,过去的老朋友也不相往还。坐拥书城自得其乐。我对于系中情形,漫不关心。有时到教研室开会,我是身在圈儿里,心在圈儿外,很少作主张。我藏在“整理文化遗产”的掩护下逃避现实,关起门来,追求我自己的兴趣。当然这个兴趣还是领导方面给我培养起来的。暮气到了有隐士之风实在不可饶恕。

我不但有隐士之风,而且有老朽之感。近几年来我看到了和我同辈中的朋友,一年内总要死去若干位,我在每次参加追悼会的时候不觉“老泪纵横”。我每年在除夕或元旦的日子,总有一种感想:我度过一年的岁月可能要占我今后岁月十分之一或不及十分之一。但对于青年同志们来说,度过一年的岁月不过占未来岁月的五十分或六十分之一。我毕竟赶不上青年人。因此我遇事退缩,向困难低头。我的体力似乎并不十分衰老,而我的心灵却是十分老朽。

我的暮气沉沉表现在志气消沉,忽视政治,有隐士之风,和老朽之感。综合起来便促成了我不求上进,故步自封,不要求领导帮助,不向同志们领教的单干作风。我仔细分析我的暮气沉沉的根源,主要是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在那儿作祟。于此我想把我过去对于红专问题的看法,简单说几句。我过去曾经有过两个不正确的看法。其一,我没有把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红专问题分别对待,一视同仁,是完全错误的。须知学自然科学的人,又专又红,果然最好;万一他尚未红而很专,他还是有些用处的。至于学社会科学的人则不然,他必须要又红又专,倘若不红,他的专根本不存在,而且反而有害。对学社会科学的人来说,红是皮,专是毛,如不能红,即不能专,即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前几天有一位同志和我谈话时对我说道:“你的专可以打五分,而你的红是一个空白。”我当时不加思索,便接受了他的意见,现在我明白他和我都错了,我是一个不红不专之人,那能说得上五分呢。其二,我过去以为知识分子只要缴出业务来,就是为社会主义服务。我并没有认识到这种想法的危害性很大。高级知识分子就可以因此而不想思想改造,甚而至于拒绝思想改造,即就其小者而言之,也要使他们进步得很慢,改造得很慢。我最近听了报告才有正确的认识。

我在这次整风运动的浪潮中,所得到的收获是很大的。我这点初步的思想检查是在心情舒畅的情况下写出来的。我可以说出我过去所引用的两句诗和今天我要引用的两句诗,来作佐证。在一九五○年时我曾引用过两句诗:“西下夕阳东上月,一般花影有寒温。”意思是说在夕阳下的花影和在月光下的花影,一个是冷的,一个是热的(当然是形而上的说法)。表明我对新社会不习惯,对旧社会有留恋,对于资本主义经济理论还是抱残守阙(我这笔账在三反运动思想改造时已经结算过了)。今天在火光冲天的大跃进中正值春到人间的时候,我要引用两句诗说出我的心情:“骄阳返照桃花渡,柳絮飞来片片红。”意思是说柳絮本来是白色的,但是在桃花林中,阳光返照的时候,白色的絮飞入林中也变得红色了。

最后,我要从隐士的书斋中出来,向同志们学习。不久即将万紫千红开遍未名湖,我也要“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株老杏出墙来”。我希望在适宜的温度中同志们多加灌溉,使这株老杏,返老还童,再露出它的红颜来。

 来源: 《拔白旗、插红旗: 北京各高校双反运动大字报选》,北京: 人民出版社,195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