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历史文化和民族文化需要些什么雨露阳光

　　<沈从文>

　　这几天听到毛主席、周总理、李副总理的重要报告，让我加深一层明白祖国六亿人民在党和政府正确领导下，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工作的庄严和责任的艰巨。报告中有涉及文化教育民族政策诸问题部分，我是一个文化工作者，又生长在湘西苗族自治州，因此想就目前工作范围和回乡视察印象，谈谈“历史文化”和“民族文化”方面的百花齐放，需要些什么雨露阳光。我目下在历史博物馆和故宫博物院两机关做研究工作。解放几年来，由于政府和人民对祖国文化遗产的重视，博物馆事业大有一日千里的趋势。１９５６年全国博物馆观众已过一千万人。历博、故宫两个博物馆观众，去年也共同约有二百十一万人。历史博物馆扩大对外服务工作后，和全国文教研究机关、部队和生产单位发生接触，共约二百处，仅供应照像资料、文物模型，去年一年中就达十万元。这些数字共同说明一个新问题，就是在国家发展过程中，向文化科学进军，各个部门都迫切需要彼此帮助。博物馆工作，必然因此日益繁重。为适应这个新的情况，今后研究如何加强，对外服务如何展开，兄弟机关如何相互协调，才能够更好一些完成它的庄严任务，都值得慎重考虑。如善于使用人力物力，“节约增产”在这方面也可以见出显著成效。在这里，个人拟提出四点建议，请各位委员指教：

　　第一，盼加强全国各省市博物馆的文物研究工作，特别是首都所在北京历史博物馆和故宫博物院的文物研究工作。研究人员工作条件需改善。研究重点可考虑放在历史文物制度和物质文化成就两方面，便于配合国内历史科学研究和新的生产要求而服务。在全国范围内，首先应当扩大兄弟馆文物研究资料的交换制度。并适当调动部分各地出土文物，和各地收集文物，充实北京历史博物馆陈列内容。

　　第二，改进历史文物研究工作的方法，促进各方面工作的协调。几年来，全国文物收集发掘的工作，成绩可说空前惊人。收集文物成绩最好的是上海文管会。发掘文物贡献最大的是分布全国各个基建工地五百余年青的考古工作者，他们工作的辛苦和成就，不下于任何生产战线上的优秀战士。在研究工作方面，由于人力配备不足，工作成绩就比较差。国内各地百十万件出土文物和重要收集品，我们知道，这些文物实可

　　（丰富人民对于祖国历史文化无限新知识，目前绝大部分还近于冻结在各处库房中。人材不足是事实，应针对现实，考虑利用有条件综合性大学或博物馆，来培养明日合用的人材。总之，目下情况亟需想法改进。因为文物如不能结合文献研究，不免如过去金石文玩的鉴赏，无从充分发挥应有的作用。一个历史科学工作者，如依旧只会搞文献，不善于运用古文物提出的新证据，来综合进行研究工作，也会形成一种停滞状态，结论且不免转入空洞教条。特别是属于物质文化史、文物制度史、工艺美术史若干部门，离开文物从文献孤立求证，是不会得出正确结论的。如果长此继续下去，新的以马列思想为基础的历史科学，是建立不起来的。向文化科学进军，这部门工作会要落后。由于文物保管属文化部系统，文史研究教学属教育部或高教部系统，彼此工作联系不够，因此竟形成如下现象：有在大学教考古学，却对文物不当行的。也有当地仓库冻结文物数万件，甚至于感到无处堆放，学校方面却派人来北京找材料的。若干文管会，发掘报告能罗列材料，却说不出材料解决了些什么问题，启发了些什么问题。诸位委员，这种状态是不宜继续下去的！我建议文教部门及早成立一个机构，共同研究一下，变孤立成协作，在人材上能作些调整，在工作上能有些安排。）

　　第三，对民族文化的忽视，亟待补救。解放以来，政府对于民族政策的执行，可说十分正确而又无比伟大。在经济建设、文化教育各方面，都作过许多有益人民永久利益的重要措施，基本改善了原来地区落后状况。湘西苗族自治州所属各县与川东黔东接壤，历来是军阀土劣贪官污吏蹂躏摧残的对象。三省过去都大量栽种过鸦片烟，不仅毒化了本地人民，还经常五百石八百石出境外运，毒化过更多中国人民。解放后，经过几次运动，一切腐败人事已全部铲除，社会情形、生产方面面貌大变。近来自治州各乡区都有了电话和广播收音，北京消息当天可得。各县都有汽车通行，把大量油、麻、竹、木、药材以及粮食土产外运，来支援祖国的建设。青年人还普遍意识到“驾驭钢铁征服自然”，建设家乡建设祖国的光荣责任。过去数十万苗族，受大学教育的极少，受中等教育的也是些地主子弟。现在已有好几个民族中学，各有上千学生，普通中学有的也另设苗族班。此外中央、中南、民族学院及各种专科技术学校，都有不少学生，中农贫农子弟占比例极大。在自治州政权所在地吉首，还有几千土木工人，和烧砖制瓦工人，在进行学校、医院、文化大楼等基本建设。许多本地和外来青年干部，工作都扎根在乡村，和人民生活打成一片。人民在政治上的觉醒和教育上的提高，证明党的民族政策，在这个地区，已经得到显著的成功。美中不足处是民族文化还来不及注意。文化工作一般近于自上而下。当地音乐歌舞，近年来虽已引起适当的注意，由于外出会演成功，进而有组织六十人左右的民族歌舞团计划。本州新建筑，在装饰上就还见不出任何地方风格和特征。还有民族文化中极其重要一个部门，当地制作精工花纹壮美的编织物、刺绣、挑花等等手工艺美术品，我们关心实在很不够。在中南、西南多民族区域，这些由于生活需要和爱美情感，千百年千万人通过长时期勤劳和智巧的积累，所创造出的东东西西，其实不仅仅是一种普通工艺品，既能代表当地人民的文化成就，同时也是全中国一份重要文化遗产。中央美术学院和中央工艺美术研究所，在新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上，都值得把这些材料看得和历史文化中精美遗产同等重要。若干日用轻工业生产，如善于取法，把部分图案反映到新的生产上，建筑部门反映到新的装饰彩绘上，都必然可得到广大人民的欢迎。但是，由于社会传统习惯，对于民族文化的忽视或轻视，多年来毁去的实在已不少了，目下还在毁坏过程中。各位委员，这是不成的！这里还有无数的好花，远比近三百年官僚文人字画重要得多！我们必须要去掉大汉族主义的意识残余，有一个较新一些也更加正确一些的看法，来对待这个问题。重视这个民族大家庭各民族共同创造的遗产，来充实祖国文化的内容，丰富现代人民的生活。这件事情，也盼望文化部和民族事务委员会共同来切实商讨一下。有些地区中央民族学院或省市民族学院、文化局已做的工作，还待加强和深入，并通过这个工作，来培养兄弟民族地区文化艺术干部。地方文化馆，应当有些优秀热情的专业干部，和当地美术教员协作，参预地方生产和建设，发挥出力量，形成这方面百花齐放。

　　第四，扩大博物馆的业务，并加强它和各方面的联系。特别是全国各高等学校，为便于进行新的文史研究和教学工作，应当取得中央及各省市文物部门大力的协助，为建立或充实有适当文物和丰富图片的参考资料室。有重要手工业生产区，和若干对广大人民生活有密切关系的轻工业生产部门（例如丝绸、刺绣、陶瓷、漆器及玻璃和搪瓷、花砖瓷等），为尊重祖国劳动人民传统的成就，教育鼓励新一代从事这一部门的生产者，提高改进新产品的花纹图案和造形，也应当取得文化部门的全力协助，各就需要，适时的、为建立参考资料室。文物出版部门，并且值得考虑匀出部分印刷力量，针对这两方面需要，来进行出版供应。

　　一切好花都需要雨露阳光，更不能缺少从本根吸取肥沃土壤中的养料。几点建议目的只是一个，就是加速祖国历史文化和民族文化的研究工作的进展，好让它在新的各部门需要来服务，从这个基础上作成新的百花齐放。

　　我说的不对处，片面处，还盼望得到指教和纠正。

　　 ---- 原载《人民日报》1957年3月23日，原题为：“在政协第二届全国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上的发言：历史文化和民族文化需要些什么雨露阳光　沈从文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