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识分子闻“放”之初   <徐亦安>   以中上层知识分子为主要组织对象的几个民主党派,从3月下旬到4月初,分别召开了全国性的会议。和各地知识分子有广泛联系的几百位代表,都曾热烈地讨论了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和在中共中央宣传会议上的两次讲话。反映出各方面的意见,内容丰富,发人深省。   我们旁听了一系列的小组和大会讨论,访问了一些教授专家,仅就见闻所及,分篇加以报道。 ## “春寒”与“春暖”之争   有人在小组会上说:听了毛主席的讲话录音之后,知道中央的政策是贯彻“放”的方针,自己的心情“既兴奋又感到心里紧”。感想颇多,当晚未能入寐。   是不是多数的人都兴奋?“心里紧”又是为了什么?我就这两个问题,向一位相处较久的老教授请教。   他回答:“说自己兴奋的人很多。但也有人没有这种表示,我就是其中之一。杜工部有两句诗,‘春气晚更生,江流静犹涌’。对我这类的人,是很好的写照。表面静,心里涌。”   “为什么‘心里紧’,各人的心理状态不同。有人说:现在的环境,对老知识分子,还不能畅所欲言。耳闻佳音,眼观现实,中间还有距离,因而,油然而生‘心里紧’的感情。我的想法不同。中央的政策措施,是体贴到做学问人的甘苦。瞻望前程,任重而道远,心中焉得不紧。”   由会议的反映来看,因“任重道远”而“心里紧”的人,占相当的数量。对目前妨碍“放”的障碍,几乎是一致表示不满。然而,是不是因此而“心里紧”,却有两种基本相反的意见,并且展开了争论。   争论是体现在对具体事例的理解中,举其中的一件事来说明吧。   在几个会议上,都有人提到费孝通先生最近发表的“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这篇文章。认为确实是代表了高级知识分子的心情,摸到了一部分脉搏,有人说,现在的环境,还不能使人畅所欲言,自由论争的风气尚未形成。妨碍扩大民主和妨碍百家争鸣的有形无形障碍,还是重重叠叠。另一面,中央提出“放”的方针,春暖花开的季节又必然会来到。因此,对现在的现实处境,喻之为“早春”。而在早春的环境中,知识分子是春寒的心情。   早春天气的譬喻,没有人反对,是不是知识分子都感到是“春寒”,却有很大的争论。有人说:春寒仍袭人,不慎会感冒,有人说:早春天气,四肢舒展,春意盎然。   一位在思想改造运动中受过较大震动的教授说:“思想改造的初期,勉强接受改造,不能没有痛苦,当时的感觉,是寒冬的凛冽。经过这一阶段之后,我始终再没有寒冷的感觉了,现在虽然是早春,我有早春喜悦的心情。”   这位教授,提出一个譬喻说:“早春的早晨虽然寒冷,辛勤垦植的园丁会出汗。漫步而沉思,油然而生感,期望早日春暖花开,而便于自己整枝折叶工作的人,当然会有春寒之感。”   早春天气,有“春寒”和“春暖”的两种感觉。这是会议上的争论之一。 ## “礼贤下士”和“尽其在我”   第二个争论,是对知识分子的估价和安排在什么地位上的问题。   这些问题,有两个方面。   由领导工作的角度来看,“放”的关键问题,在于领导的提倡,在于负责领导工作者大力创造环境。要这样做,首先要纠正某些人以“落后”二字概括大多数知识分子的错误观点,   对于知识分子的估价,各有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很多人在发言中,都是用对社会主义建设所采取的态度作为衡量的尺度。而不同意某些人仅以爱国主义这一尺度来衡量知识分子。并认为,全国五百万知识分子,绝大多数,对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是采取不同程度的积极态度,是建设社会主义的很重要的力量之一。   为什么要分析这个问题呢?有人说:这是正确对待知识分子问题和解除“放”的障碍的重要出发点之一。有人所以怕“放”、怕出“乱子”,或是和知识分子的团结上存在着隔阂,原因虽多,其中对知识分子的情况和作用,估计不足,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各地区来的代表,都反映了许多具体事例,证明许多地区对于“放”的方针,贯彻得很不够。敢于“鸣”和敢于“放”者,往往遭受到有形和无形的压力,“包抄”“围剿”和扣帽子的现象,仍然是时有所闻。这就使得一些高级知识分子,瞻前顾后,不敢“鸣”“放”。很多人同意罗隆基先生在政协发言中所说:“这种现象对国家思想学术的发展是大有妨碍的。这种现象是值得领导干部和党外进步人士认真检查,主动努力,来切实纠正自己的教条主义的。”还有人补充说,不仅是教条主义,可能还有不同程度的宗派情绪。   这些意见,基本上是一致的,没有争论。而由另一角度出发,即是由知识分子本身这一角度出发,却有很多的争论。   争论的一方说:老知识分子是有许多特点,敏感、多虑。而且一有隔阂,很难消除。他们的基本态度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有人说:目前知识分子需要的是温暖。因为有些人经过了一系列的风暴之后,体力较弱,若再遇风,容易“倒伏”。   也有人引用罗隆基先生在政协的发言说:‘老知识分子,有中国旧社会中的‘士’的一套传统观念:“以国士待我者,我必以国士报之,以众人待我者,我必以众人报之’,若能受到‘礼贤下士’‘三顾茅庐’的知遇,必肯鞠躬尽瘁。罗隆基先生说得明白,不是希望用‘礼贤下士’‘三顾茅庐’的旧方式来团结高级知识分子,而是说:今天批评、斗争和改造的团结方式,同‘士’所期望的‘礼’与‘下’是有矛盾的。如何统一这个矛盾,鼓起高级知识分子的积极性,这就靠领导干部的主动努力了。”   有人用实际事例证明,老教授的心理是:“校长来看我是礼贤下士,我找校长是向上逢迎。”   争论的另一方是认为这样说,只看到高级知识分子复杂心理状态中自尊的一面,并且是孤立的夸大了这一面。一位化学专家说:“我若仅是如此,岂不是太落后了。”   有人说:高级知识分子,对简单生硬的方式,是很不满意的。对许多不满意的事,习惯于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表达的方式,基本上有两种,一是“漠然而冷眼视之”;一是“直言上达”,敢争敢叫,敢于发牢骚。   有人解释了“漠然而冷眼视之”的态度说:“在每次运动之后,被刺伤了感情的人,绝大多数是对许多事情漠然而冷眼视之的。但是,多数人的另一面表现,却往往是埋头治学,或是埋头教书,一般说,在工作上、治学上,都比运动前要好些。有人解释说,这只是寄怀遣兴的行为,我不同意这种说法。我认为埋头治学或是教好学生,就是对社会主义的贡献,也就是对社会主义采取了不同程度的积极态度。若不是积极态度,他会躺下不干的,或是敷敷衍衍,以度时光。”   “士为知己者死”,高级知识分子的“士”是一方,“知己者”是另一方。现在的问题,“知己者”是指什么。许多人不同意“知己者”是指领导干部,而认为是指祖国和社会主义。今天的知识分子,爱祖国之心是无可怀疑,也无人否认的。对社会主义的态度呢?绝大多数是接受社会主义的,并且有些人是已经热爱社会主义。若是承认此点,那么,“士”已有了“知己者”。对个别人的不满,是不牵涉“士”对整个工作的态度。不然,工农知识分子的联盟,就无根据了,至于那一位怀着“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心情,那只是具体人的问题,而不能因此概括为知识分子的问题。   因此,有人说:站在知识分子本身的角度,一面要求领导干部主动努力,创造“放”的条件,另一面也要采取主动的态度。既然是工农和知识分子联盟中的一个方面,就必需有主人翁的态度。主人翁是要采取“尽其在我”的积极态度的。 ## 今天的需要   今天,知识分子,特别是高级知识分子需要什么?   一种答案是:需要照顾、信任、重视和大天地的温暖。大天地是指家庭这个小天地以外的天地而言。   再一种答案是:需要创造各种条件,使他们能倾吐对国家建设的各种具体意见。特别着重的是“具体意见”。解释是:一般概括性的意见,知识分子已经听够和说够了;一般性质的争论和学习,知识分子也不满足了。   还有一种意见是:温暖是需要,单纯温暖也有问题;发表意见很重要,帮助知识分子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也很重要。   这三种意见,最后的讨论点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学习问题。大家都认为应该学。如何理解这一问题,却其说不一了。主要的意见有两种。有人说:“知识分子是要求进步的,对学习政治理论的重要性也知道。但是,上夜校,听报告,一般质量太差,实际上解决不了问题。不如给他一间房子、两本书,为他创造小天地,听其自学。”另一种意见是:“关门读书,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与工农结合,多接触,吸收一些工农的感情。”   “吸收工农的感情”的问题,由表面上看,似乎是大家一致的,实际上对这个问题的理解是有所不同。举一个例子来说。参加讨论的人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都了解高级知识分子的心理,也都承认高级知识分子的工作是细致的工作。因为不少的高级知识分子“敏感”而“多疑”。如何对待这“敏感多疑”呢?有人说:“你既知他敏感,就应该小心相待;你既知他多疑,就应该使他不疑。要尊重,要给以温暖,再也冷不得了。”   不同意的人说:“我们既然是高级知识分子,站在本身的立场上又如何办呢?为什么我们要多疑,为什么我们要敏感,不由本身出发来由根本上减少多疑和敏感,异地而处,你是领导干部,想也无法周全地照顾吧!正己而责人,双方要求,才能共同进步。责人而不正己,是舍本逐末。”    来源: 1957年4月9日《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