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健吾:个人历史和创作的检讨   <上海戏剧专科学校戏剧文学科主任 李健吾> ## 一、胜利前后   抗战以前,我做顺民,把反动政权看成正统,尽管有时候痛骂贪官污吏,并不行动,实际上就是支持反动政权,后来投机取巧,唯利是图,便走上反人民反革命的道路。 ## 甲、从买办行为到汉奸行为   抗战后,我辞去上海暨南大学的专任教授,改成兼任,转进孔德研究所做研究员,写法国文学史,主要是投机取巧,以为这是中法文化基金委员会的一个机构,抗战即使长久,我的职业可以不受影响。   太平洋战争发生不久,孔德研究所就关门了,我的生活成了问题。这时候我正在改编巴金的“秋”。黄金荣的孙子办了一个荣伟剧团,托人来买“秋”的初演权,我把上演税提高到12%,完全是敲竹杠。从这时候起,唯利是图成了我的中心思想,我觉得这样维持生活也是一个办法。我就开动脑筋,想着怎样迎合小市民,剧本要热闹,要紧张,要场面大。我接着就改编“云彩霞”。   有一天,清华同学赵燕生来看我,说他和沈尹默的大少爷沈令年办了一个艺光剧团,租下兰心戏院,头炮戏要我的“云彩霞”,上演税愿意奉送7%,比平常多一分。他们需要演员,当时华艺剧团没有出路,我就介绍双方合作。兰心剧院本来是日本军管理,当时我利欲熏心,不加警惕,随便就把剧本卖给敌人暗中经营的剧团,出卖了话剧的战斗的光荣传统,对民族,对国家,我都有罪。   敌伪初期,话剧界朋友多少都有一个错觉,以为光走商业路线不走政治路线,就不会跟敌伪碰头。我当时也有这种想法。其实这就是汉奸想法。商业路线就是投降路线。   我不和敌伪直接往来,谢绝汉奸亲戚尤乙照和尤炳照的照顾,只是为个人长远利益打算,并非站在祖国人民的立场。所以日子一久,生活困难,我有一个短时期跑股票公司,经常改编剧本,唯利是图,不做别想。我以为自己只做一趟卖剧本的临时交易,或者帮朋友的剧本做一趟临时交易,谈交易的都是话剧界朋友,不算太辱没立场;其实,给敌伪粉饰门面,点缀太平,根本就丧失了起码的人民立场。   汉奸张善琨办联艺剧团,在兰心剧院演出,职业导演有朋友吴天、洪谟等。我为吴天改编过“艳阳天”,为洪谟改译过“梦里京华”。陈麟瑞写成“海葬”,托我约朱端钧做导演,我陪他看朱,我劝朱说:“你怎么这么迂就?眼下就是赚钱嘛。”朱便被我拖下泥坑,给联艺剧团做了一次临时导演。 ## 乙、从个人立场到反动立场   1945年4月,日本宪兵司令部把我从家里捉去,关了将近廿天,由尤乙照托汉奸郑洪年,孙瑞璜托汉奸李祖莱把我保出。我决定离开了上海。我在屯溪没有职业,非长久之计,我写信给各地朋友,托他们各方面想办法。就在这时候,吴绍澍告诉我日寇投降了,他马上赶往上海,听说我也想尽早回上海,他关照部下,安排我坐第二批官船走。   我这时充满了投机取巧的心思。胜利了,以后可以大搞话剧,早回上海抢机会才是上着。我还想,吴绍澍在东南很有势力,将来对我搞话剧一定有帮助。所以,一到上海,我就到伪市党部去拜谢他。我遇见朱君惕、毛子佩和在话剧界混过的吴崇文。他们说:我来的很巧,吴绍澍正要借重我,帮伪(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宣传处处长毛子佩工作,做编审科科长。他们带我去见吴,我说我的志愿在搞话剧,他约我做一个短期,我说:“好罢,我帮一个月。”   伪宣传处组织并不健全,除我之外,人员都是毛子佩的亲故,其中只有吴崇文跟我是旧识。有一回吴崇文告诉我,“时代杂志”上头有源生牛奶厂的广告,要我打一个电话过去,别让牛奶厂卷入政治漩涡。我打了这个电话,我这样就削弱人民支持进步刊物的力量。   有一回,伪宣传处在大鸿运楼请各家京戏院、电影院的经理茶叙,派我出席主持。胜利头几天,苦干剧团要求上演吴祖光的“凤凰城”,一出早期抗日的话剧,我没有帮剧团争取成功,因为毛子佩请示吴绍澍的结果,顾虑日本军队还没有缴械,怕出乱子,要剧团缓些日子上演。“蜕变”也是这种理由,请苦干剧团不要马上演出。   还有“无名氏”电影剧本,或者话剧剧本,有“到西北去”或者“红旗飘飘”的字样,我全同意删掉。我为非作歹,无微不至,堵塞任何接触革命声息的可能,让革命在文字宣传上受到很大的损失。   这是(1945年)10月的事,我已经退出伪市党部。就在筹备戏剧学校期间,伪教育局送我一张聘书,约我参加伪教育局和伪社会局合组的接收敌伪剧院的委员会。我很高兴,觉得机会来了,能在北区搞到一个剧院也是好的。剧院接收了4个,分赃之下,海光剧院归我。海光剧院是最小最破旧的一个,我很失望,可是我还是接受了,有一个坏戏院子在手,总比一个也没有的强。   海光剧院虽然小,虽然坏,但是在初期放映电影期间,对我有过相当的经济补助。薪水不大,主要收入全靠福利,比薪水大两三倍,此外还有一些贿赂方便。头一年我请影片商人黄中杰(金城大戏院经理)代排影片,他每月送我一部分回扣,一个月平均有四五十万元伪币的样子。这份贿赂我收了约摸一年。印说明书里面有回扣,总务分成3份,一份归我。剧院添凳子,多做十张送我,我也常常利用木匠给我做活。我这期间住在高等华人公寓,享乐至上,把剧院看成供养机构,从中牟利,贪污纳贿,实在无耻。   退出伪市党部以后隔了一年光景,忽然有一天,吴崇文陪着毛子佩来看我,说他们办的“铁报”,一份小型报,要我帮“旁敲侧击”一栏每期写一二百字的时事短评。“铁报”送我的酬劳约摸等于一个月的菜钱。我想,大概是吴绍澍这一系统,在1946年后半年,在派系排挤之下全部垮掉,想拿在野的身份寻隙报复。我由于公寓房子开销浩大,便财迷心窍,做了反动派派系斗殴的工具。   我就这样无耻地,不顾一切,不择手段,营私舞弊,祸国殃民,做了许多坏事。可是人民把我从旧社会的深渊里救出来。上海解放了,也解放了我。 ## 二、我在写作上所犯的主要错误   我从小过着自由文化人的卖稿生涯,一脑子的资产阶级思想,主张为艺术而艺术,演变恶化,出卖了作品应有的使命和品格。   过去由于不靠拢共产党,没有无产阶级的立场,我不但没有负起时代上文艺应有的战斗任务,反而在思想意识上散布了不少毒素,为资产阶级服务,为反动统治服务,对劳苦大众和革命事业横添了许多障碍。   在“这不过是春天”(1934年)里面,一个革命工作者来到北洋军阀统治着的北京,为北伐做先遣布置的秘密工作。为了他的安全,同志让他住在他的旧情人的大公馆——警察厅厅长的公馆。我把他写成一个多情善感的人物。没有革命生活,我不敢正面写到革命。他的旧情人是一个享乐腐化的少妇,在回光返照中,从虎口救出对她表示决绝的革命工作者。这是浪漫传奇,这是凭空捏造,我拿革命做游戏,侮辱了革命事业和革命人物。   在“以身作则”(1935年)里面,有一个叫金娃的年轻农民,我把他歪曲了,写成土头土脑、笨手笨脚的模样。他不是刚强地站在地主面前,而是畏畏缩缩,不敢正视。参加土改以后,想到这个人物,我就难过。我不是站在农民立场写农民,我附会封建社会的传统写法,不也正说明我自己还有着残存的封建思想吗?我歪曲了有高度智慧的农民的形象,十足暴露我的阶级本质里面有些东西和无产阶级根本不对头。   在“一个没有登记的同志”(1936年)里面,我更荒唐了,简直是在美化反革命分子。时间和“这不过是春天”相同,张作霖杀害李大钊时代。特务黄天利捉住一个女革命党,发现她是小时候的街坊,把她放了。他觉得自己活着没有意思,拿枪把自己打死。正像我处理堕落的少妇一样,我中了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的毒,为特务争取观众的同情,松懈人民的战斗意志。   在“和平颂”(演出的时候,名字改成“女人与和平”,写在旧政协快要破裂的时候)里面,我痴心妄想争取伪装的和平。我愚昧无知,居然还对蒋匪帮存在幻想,把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伟大正确的革命事业看成争权夺利。这种小市民的庸俗的改良主义的思想感情,表现在我身上,就是向往革命,而又畏惧革命。无怪乎当时有一位笔名艾鱼的观众,在报上指出我这出戏“得来的倒是相反的效果”。   从以上这些例子看来,由于站在错误的阶级立场,封建地主阶级的立场,资产阶级的立场,小资产阶级的立场,我模糊了现实的本质,问题的真相,妨害了革命的进行,帮反动阶级延长了不应该延长的寿命。   艺术至上论者,自以为置身于现实之外,其实是待在现实紧底下,一有机会就捞一把。我在敌伪时期改编了一些坏剧本,无聊低级的坏东西,只为多弄几个上演税,不惜出卖良心,跟汉奸文人一样,花花绿绿,帮敌伪粉饰门面,丧失祖国人民的尊严立场。   解放后,热情所至,我写过几个相声和一些短文章,由于政治学习不够,阶级觉悟不高,错误还是很多。在“解放日报”发表的一篇相声“学杜鲁门”,题目本身就有严重的纯技术观点,忽视客观上的群众效果,一个不看内容的读者,真还以为杜鲁门这个战争贩子有什么地方好学。“山东好”那本报告集,不全面,不深入,活活画出(?)一个旧知识分子的面貌。   总之,不从阶级看问题,我认不出剥削者和被剥削者之间的区别,停在事物的表皮,把浮面现象当做本质问题处理,本末倒置,我就犯了转移革命目标的严重错误。一脑子的资产阶级文艺观点,风格不通俗,主题不明朗,客观态度其名,支援反动统治其实,无论从那一方面来看,我从前写的那些东西都是恶劣的,要不得的。   (李健吾的检讨还有“教学工作”“工会工作”及“总批判”等,这里只摘其历史与创作两段,其余从略。)   来源:华东学习委员会办公室编印 《华东高等学校思想改造运动情况· 华东高等学校情况汇编第二分册》(绝密资料)1954年1月。